红尘劫(十二)
夜,最深的更次,无星无月。
万籁俱寂中,只听“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那是一队巡逻侍卫,正步履整齐地走向长乐宫,由宫门前经过,又“踢踏踢踏”远去,未有片刻停留。
少顷,一个黑影自长乐宫镇殿石狮的底座后旋身而出,悄悄来到宫墙下,脚下轻点,借力头顶的琉璃瓦,一个纵身便落入墙内。
不想落地时竟膝盖一软磕在地上,好在这一点小小动静并未惊动任何人。只见他拄着膝盖起身,随即贴着墙缘轻步疾行,直奔临芳殿而去。
此人一身浓墨斗篷,几乎融进夜色中,又以宫墙阴影作掩护,故而一路行去,守宫侍卫竟无一人察觉。
临芳殿,内寝室。
一豆烛光摇曳生姿,散落黯淡微光,四足长榻上,男子一袭月白长衫,执卷斜躺,一边手肘撑在案上,以指节抵住额头,另一手则闲闲翻着手中书卷,分明是疏懒至极的姿势,加诸此人身上却恁的清贵无匹。
沈言面上淡淡,看不清神色,一双微阖的眸子此刻竟如暗湖一般深不见底,全不见白日里的清明舒朗,唯余一片阴鸷。
殿门“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又轻轻合上,玄墨斗篷悄然潜入,躬身行至榻前,正欲跪下行礼,却见沈言放下手中书卷,虚扶一把止了来人的礼。
“你腿上不便,无需多礼,坐下说。”
来人并未多言,只以极简一个“是”字应答,然语气却是十足的恭敬,他解开斗篷放置一边,遂矮身坐于榻边圆凳上,此刻他面容方露,竟是桂七。
桂七瞧了一眼案上那碗黑漆漆已然凉透的汤药,眉头深深蹙起,沉下声道:“殿下,平宁宫给的这药万万不能喝,于身子损伤极大,长期服用更会伤及子息。”
沈言嘴角轻提,一丝淡而微讽的笑意染上俊颜,打眼瞧去,这般神色的男子倒与日间古板迂腐的落魄书生模样大相径庭,琉璃色浅眸落着一层阴霾,于屋内明灭光影中愈发显得深邃难言。
“放心,我晓得,做做样子罢了,那贼妇防我甚深,我安能不知?”
说罢,他端起药碗泼向大敞的窗户外,漆黑浓汁尽数洒向墙边花圃下,继而合窗下闩,压低了声音问道:“宫内布置得如何了?”
“回殿下,钦天监那边已安排妥当,白统领与老王爷有旧,他亦表态,若您起事,禁军定会全力相助。”
沈言点了点头,一双浅眸又暗了几分,指尖死死捏着案角,骨节透出瘆人的惨白,“血债血偿,姜氏一门的冤屈,我要那贼妇用九族性命去偿!”
“殿下苦熬这十多年,终要得见天日了,奴才替您高兴。”
沈言闻言,狠厉的视线移向眼前之人,又缓缓落到他脖间两道醒目鞭痕上,被蚀骨恨意染红的眼框渐渐涌上些许动容,“这些年你不容易,放心,我都记着。”
桂七微微一怔,双眸一瞬间便湿了,喉间哽了哽才得发出声来,“先皇后对奴才有大恩,桂七万死难报,唯以此身供殿下驱驰,方能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