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悦镇:容客倾
“你们不能这样,先生说了‘不取不义之财,不做偷盗之事’!”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说着,但他语言和煦,对面前的这一群人毫无威慑力。
他在见那些人没有停止的势头,便倾身向上前阻止,可非但没成功,却反到被倒推了一把,小男孩一个不慎,就跌倒在地。
手心被磕破了皮,渗出一点点血。白净的衣裳也被地上的污泥沾染,他顾不上手心传来的疼痛,只急忙爬起。
“什么狗屁先生!非要在此时提起,扰老子清静。况且现在又没人,摘他几个梅子这么了!”站在众人中心的小胖子怒声骂道。
好心告诫却换来这样恶语相向,这让沈容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最后,他出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为首的人,好半天才逼出个“你”字来。
小胖子经沈容刚刚一幅动作,顿时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挑衅,转而十分恼怒,导致他现在唾沫星子乱飞。
“你不过是个小杂种罢了,也敢如此跟我说话,我劝你呀,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说。”这小胖子是村长唯一的儿子,家里人自然对他千娇万宠,所以也导致在村中横行霸道。
“我不是杂种!”这句话沈容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他向前迈了几步,“杂种”两字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顾不上礼仪,伸手就向这小胖子打去。可手刚要碰到那小胖子时,就被这小胖子的一群小弟给按住四肢,推倒在地,背面重新接触污泥,沈容全身也动弹不得。
“哟哟哟,这才说两句,就着急了。”尖酸刻薄的话从不远处传来,小胖子走近,抬手拍了拍沈容的脸。语气中不乏蔑视:“果的,你跟娘一样都是个贱人。”
“我娘不是贱人!”被摁倒在地的沈容眉间染上怒意,对着面前的人怒吼道。下一刻,他在他们的手下巨烈挣扎起来,可却因力量过于悬殊而挣脱不开。
那小胖子像看只死鱼一样看着沈容,眼中的跋扈不见得少一分:“既然你娘她教不了你做人之道?那我们便替她来教导教导你。”
一种无能的意蔓延至全身,沈容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双眼泛起腥红,盯着这小胖子,稚嫩的脸上竟充满恨意。
小胖子被这视线盯着,心底没来由的产生出一丝慌乱,他欲盖弥彰的吼叫,试图想掩盖自己脸上的慌乱:“你瞪我干什么,不服?你信不信我待会这把你这双眼睛给刺瞎。”说完,他们一群人就对着沈容拳打脚踢。
沈容深知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手臂死死的护往自己的头部。
“先生,您来了。”一段娇俏的女音传来,打断众人接下来的动作。
听到此话的众人神情慌乱,竟顾不上话中的真假,停下手上的动作,便慌忙的四处逃窜。
“切,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还说什么‘狗屁生先’?结果,一听到先生来了还不是照样跑路。”语气中充满浓浓不屑,说话的小姑娘因此还赏了个白眼。
小姑娘长得一双水灵灵的杏眼,说话间她头上的铃铛响动,倒也不失灵气。
林玉倾走近沈容,见沈容狼狈的模样,顿时变了神色,只硬生生逼出了句:“喂,你怎么了。”
话毕,林玉倾弯腰仔细的瞧了瞧缩成一团的沈容。
沈容听得出这话中的关切之意,沉默了下,他便将头缓慢从臂弯中抽出,谁知,就在那一刹,他对上了林玉倾那双像是盛满了星星的眸子,这双眼睛充满希冀的望向他,但其中也不乏点点的关心。
此刻他觉得她如盛开在盛夏娇阳,可望而不可及,一种没来由自卑感如狂风一般席卷心头,他将头重新埋回臂窝,眼睛也下意识的躲避她望过来的目光。
“谢…谢谢姑娘。”沈容没回答林玉倾的问题,只是小声的道谢。
林玉倾没注意到沈容的动作,不过听到这话,她也就放心了,于是便回答道:“不用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而且他们这么嚣张,也刚好杀杀他们的锐气!先起来吧,我失你。”说完林玉倾仲手触上沈容的胳膊,作势要将这人拉扶起。
沈容的胳膊在那人触碰上时,微不可查的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顺从的借此人的力量站了起来。站起来时,她才发现此人白净的衣裳上全是灰扑扑的脚印子,梳好的发髻也被弄得乱糟糟的。
沈容被扶起身,也不管自己糟糕的仪态,胡乱的向林玉倾行了一礼,感谢的话脱口而出:“多谢姑娘解违。”
林玉许被他这一套动作弄得有些许愠怒,再联想刚刚此人不回她的话只道了声谢,顿觉得眼前这人是个榆木脑袋,便颇为不满的开口道:“你怎么只会道谢?”
沈容被林玉倾这话弄得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林玉倾,结巴道:“我…我……”
剩下的话不知怎地,无论怎样都说不出来,他羞愧的低下头,只露出两只红得能滴血的耳朵。
林玉倾瞧见他这幅模样,摆了摆手,无奈道:“算了,算了,真服你了。”
沈容依旧无动于衷,还是那幅模样。
“喂。”林玉倾拿她胖乎乎的小手在沈容面前晃了晃,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沈容:“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沈容抬眼便对上林玉倾的亮晶晶的眼睛,她眼中似有星辰,让人只可观望,却无法触摸。沈容一时看晃了神,反应过来后,迅速垂眸, 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既然没事。”林玉倾一把拽起拉起沈容的手,不容置疑道:“那你陪我玩会儿总行吧,毕竟你没事。”
她也不管沈容同不同意,拽起他就跑。
沈容被拽的踉跄几步,却也是跟紧了她的步伐:“姑,姑娘,这样不妥。”
“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林玉倾,你叫我小玉便好。”林玉倾边跑边回应道,心思完全铺在去玩的路上。只留下扎着两个小丸子的后脑勺给沈容,耳边鬓发被风拂动,轻柔极了。
沈容在身后看得愣了神,心中暗道:谢谢。
“林玉倾抽出心死回头看了眼发愣的沈容,问道:“怎么了?”
“哦,没怎么。”沈容回过了神,直视着林玉倾笑道,
“哦。”林玉倾看着沈容笑颜为之动容,沈容虽然还小,但生得俊俏,眉眼中是读书人该有的柔和,尤其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柔,更是让她挪不开眼。
虽然是小孩子,但好看的东西也足以让人为之停留。
不过林玉倾也只是失神片刻,不一会儿,神情如初:“没怎么的话,那和我一起捉鱼吧。”
她的声音太过遥远,却不似风一般一去不返。
待思缩回转,才发现已至河边。
此河名为桃夭河,河如其名,河岸种满桃花。因为这里特殊的地形,桃花要至四月才会缓缓的开放。
春风欠我一杯酒,原是四月携花来。
听说桃花村曾有一位大诗人到此云游,游玩至此,故以写下此诗。
现下历经虚年,这两句诗还是以原样挂在河后边的桃花林里。
轻春四月,正值河中鱼的肥美时。
“好。”沈容笑着答道,这是他为数不多所感受到的善意。他从小就在桃花村生活,可却因为他没有父亲和她的母亲是一位不明生份的“外来者”,所以他从记事起便饱受排挤。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仅凭这一两点就排挤他。
随后,这两个小家伙脱下鞋子,卷起裤腿,便走入河边较浅的水位。
两人分头行动,名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喂!你快过来,快点,这有只小鱼仔,有我小手指头大呢。”林玉倾扬起笑脸,不可否认,她的眼睛好像时刻都盛着星光。她用她胖乎乎的手指向自己所站的河底,她一脸惊喜的望向沈容,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来了来了。”沈容踩着水走近林玉倾,弯腰,视线不自觉投向林玉倾手所指向地方,可奇怪的是,他并未看到林玉倾口中的鱼。正在他为此纳闷的时候,林玉倾迅速将手沉入水中一一哗!一声,水花便击打在沈容的脸上。
“哈哈哈,你也太傻了吧?这么浅的水里怎么会有鱼呢?”林玉倾用刚从水中抬起的手指向沈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沈容在水花击中的那一刻下意识抽回脑袋,弯着的腰被伸直,水珠顺着他的脸向下颌处流动。他抬手擦净脸的水,被戏弄的气愤让他的脸色被涨的通红,眼眶中隐隐泛起泪花。
他也只是从口中憋出几个字来:“我…我……”
林玉倾好像是知道错了般,连忙收起笑容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嘛,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脸上满是诚恳与知道错误般的悔意。
沈容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独自气愤,声音闷闷地道:“我没事。”话毕,他将头别过去,不在看林玉倾,转过身,便自顾自的上岸。
“哎呀,你等等我嘛。”林玉倾抬腿跟了上去,霎时,水花四溅,水滴也不知停在何处。
林玉倾见跟不上沈容,便停在原地,看向沈容无动于衷的背影,她知道沈容是真的气恼了,便撒娇道:“别这么小气嘛。”
沈容将头返过来,对着脸林玉倾道:“我没有生气!”可他通红的脸庞与他下意识加重的语气背叛了他。。
林玉倾顺着他的话说,最后还不忘调侃他一句:“是是是,没有生气,那干嘛脸都红了。”
听到这,沈容顿时偃旗息鼓,整个人都焉了,最后也只是小声的反驳道:“反正我就是没有。”
林玉倾没说话,于是俩人沉默的走回河岸。
“好了别生气,我带你去个地方。”林玉倾见沈容气色不好,便想要烘托下氛围,于是她伸出她的小手,做势要牵着沈容。
“我没有生气。”沈容再次强调,不免得语调都有些偏激。
“好好好,走吧。”林玉倾连连点头,手也不自觉又伸出些许。
沈容没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将手搭在了林玉清的手上,俨然一副‘欲擒故纵’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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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这边发现被糊弄之后,心中顿时怒火升腾,返回梅子树后,被气的破口大骂:“沈容这小畜生,竟敢糊弄我。”
一旁小弟则在这小胖子身边阿谀奉承,将沈容坏话说尽。
“就是,这小畜生就是讨打。”众人附和道。
“一个没了爹的杂种……”
不过很快,有个人的声音变覆盖了他的一众小弟:“老大,我有一计,不知可行否。”说出此话的小弟神神秘秘的凑近那小胖子,附在他耳旁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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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就是这里。”林玉倾手指指向山崖下方,颇为愉悦道。
放眼望去,满目桃花,其中有小屋交错其中,有种世外桃源的宁静美。沈容眼睫微颤,眸中粉红交织,是掩饰不住的惊叹,心中忍不住赞叹:好美
“怎么样,美吧,这里可是能俯瞰整个桃花村的地方。”林玉倾凑近沈容,颇为自豪。随即又神秘兮兮的凑近沈容的耳畔,轻声道:“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不可以告诉他人,知道了吗?”
沈容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配合的点点头:“好。”
林玉倾见沈容点头答应,她伸出小拇指对着沈容:“光口头上说说可不行,来,拉勾。”
沈容看着一脸认真的林玉倾,犹豫着吐出两个字:“确定?”他语气迟缓,像是不解,毕竟他从未接触过“拉钩”,也不知道他旗下的含义。
“这么墨迹干什么?快点。”林玉倾眉间染上不耐,可依旧温声催促道。
沈容也惯会察言观色,见林王倾有些烦躁,他立马将小拇指也伸出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骗,谁骗谁是小狗。
沈容感觉她念动誓言的时间很长,如飞逝的流星突然停止向前的轨迹,跨越了整个世纪,少女口中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他的心头,让人不知不觉间失了神。
做完这一切后,林玉倾拍拍手,眼中露出唬人的凶恶,并恶狠狠的威胁沈容道:“好了,以后可不准背叛我们的誓言毕竟我们是一一朋友。”可是她并未注意到沈容的片刻失神。
沈容不知此刻是什么心绪,他只知道有人将他视为朋友,“朋友”,一个多么遥远且渴望存在的一个词,他许是无法正面回答她的话,只回了个字:“好。”
回忆飘向虚无,隐隐约约只听清了脑海深处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沈容。”
“那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二岁了,你呢?”
“我呀,今年十岁半。”
……
脑中的回忆似蒙了一层灰,看不真切。
他只记得那日桃花落满在她的衣裳,少女兴致勃勃地问他:“沈容,你以后的志向是什么呀?”
到底是四月的桃花太过迷人眼,让人不觉间道出声中所想:“志向啊,自然是考取功名,为这百年太平,再谋出一丝开国时的繁华。”
“哦。”林玉倾点点头,望向身边的人,只觉桃花如无物,她接下沈容的话:“就是成为他们口中的状元郎?
“算是吧。”
……
最后,他只记得暮色愈加深沉,他问她:"那你的志向呢?”不过她没回答,他想追问,这种想法在他望见她眼中的那一抹愁容后荡然无存,他觉得他明白了些什么,可他又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阵沉寂过后,她开了口。
“走吧。”
伴着晚风,俩人相顾无言的回到村子。
谁知,刚入家门,沈容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顾不上脸上的掌印,直直看向来人。在看清手主人时,他有一瞬的怔愣,心中的酸楚也在此时密密麻麻的扩散开来,他颤着声音喊了句一一娘。
沈思南没理他,拿出竹条,直直触上了沈客的衣裳,威胁似的开口:“你可知错?!”
“知错?”沈容低声呢喃,大脑许是在此刻断了弦,了无‘音讯’。“我何错之有?”
“你何错之有?你错在罔为道德,偷窃他人之物,你错在有错不认,败坏人之城信!”竹条反复的在眼晃动,眼前之人也越说越激动,平和的脸上也逐渐浮现出愤怒。
“我家的梅子都被你一个人毁了!”人群中有人十分气愤的说道。
沈容听了这话,才想起今早的梅子树。现在也不过是四月有余,山中桃花也才盛开,此时的梅子酸涩无比,更别说摘掉吃了。
梅子树,被毁了?此时的沈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污蔑,不亢卑不亢道:“我从未毁过你家的梅子树,莫要凭白无顾污蔑我。”
那人嗤笑一声,站在一旁的小胖子就开了口:“你个小贱人,死不承认是吧!那我就告诉你,你今日毁梅子树时,被我们亲眼看见了。”小胖子说完,他旁边的小孩们便起了哄:“对,我们亲眼看见了。”
沈容将头偏向说话的那群人,眼中淡漠而平静,:“我从未做过此事,更向淡被你们亲眼看见一说,更何况……”巴掌声打断了沈容的话,他愣愣的看着母亲,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又或悲伤。
“人证俱在,你还不认错吗?”沈思南似是没看见沈容眼中转瞬即逝的悲伤,只自顾自的说出那伤人的话:“据不认错,亳无悔意,偷窃成性,毁他人之财……”
沈容只觉心中思绪混乱,耳中在听不见一丝噪音:连母亲你也不信我吗?许是今夜的风太轻了的原故吧,在心中竟荡不出一丝水花。
“我能作证,不是他。”一声音脆的女声穿破耳膜,心中才再次漾起波浪。
短短一瞬,全部人的目光都向林玉倾投来。
“你一个小姑娘千万不要被他给蛊惑了。”这小胖子看了看林玉倾,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猥琐。
“我…”林玉清欲为反驳,却不料沈容却扯了扯她衣的衣角。摇摇头道:“是我犯错了,抱歉。”声音中没什么起伏,但却能听出些落寞之意。
林玉倾没说话,只定定看向沈容,终是晚风相送,她走了。
沈思南见沈容改口,适时开口道:“既然他已认错,我明日必将登门去赔徐家之梅树。”
庭中桃花三千落雨,送却家中满堂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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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吧。”沈思南座在椅上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终只是抿了口茶。
沈容没道破,只是乖巧的坐下,三年细雨两年愁,就算自认清白又怎么样?
试想几百年前……
唉
“我以为,你不会认,毕竟,错不在你。”沈思南将她手中颜色稀薄得如水的茶放落回桌案,没由头地道了句。
沈容低垂眼睫,自嘲般笑了笑:“明事理?这世上又会有几人明事理,是是非非,谁又分得清?谁会去在乎这事情的真相?”
“你似乎不一样了。”沈思南的话无从探究,沈容或许也觉得自己变了吧。
是啊,心变了。或许在母亲问他为何偷人家梅子时就变了,他很聪明,知道母亲这样做是为什么,毕竟人们说他错了,他就真的错了。
明事理、辩是非,我也想啊,只是我不够格。回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若没有人去在乎真相,那我便非要去知这真相,沈容暗自捏紧拳头,心中的死水漾起,便已如刻苦铭心般不敢忘却。
“你本不该这样。”
“或许吧。”
……
或许,他真的不该是这般模样,十多岁的少年本不应该如此一一
老沉
沈容沉默出地了房门,十多岁的少年立于月光之下,饰演着自己本不该饰演的角色,满目萧条,他也只在那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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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在此?”林玉倾不解的望着坐在村口大石头上的沈容,月光被她遮挡,给她渡上一层荧边。
“就是心里总觉着闷,出来走走,不过你怎么会在这?”沈容轻笑一声,仿佛他眼中从来没有过‘悲’这一字。
“我啊,人生不顺呗。”林玉倾抬眼偷瞧了一眼被月光包围着的沈容。
少年果真如梦一般清冽温柔。
“人生不顺?我看你人生挺顺的呀。”沈容褪去他老沉的模样,才似几分少年。
少女低垂着头,坐到少年身边,无奈,烦闷等情绪都浮在脸上,无一丝保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