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峻星目光转向顾以玄,冷淡道:“班长这么沉不住气,急着当护花使者?”

  

  顾以玄眼底心虚转瞬即逝,他气急败坏指着周峻星的鼻子上前:“周同学!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希望你收敛点,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眼看人到了跟前,周峻星平静地看着对方,“我说错了什么,班长这架势……怕不是想杀人灭口。”

  

  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愈发激得他怒火暴涨。

  

  周峻星年龄比班里其他同学都要大,身高差距也极大,远远高出顾以玄一个脑袋。

  

  俩人面对面,顾以玄怒目圆睁,却只能抬头仰视他,

  

  班主任生怕动手,将顾以玄往身边一拽。

  

  “有话好好说,作为班长你就是这样带头的?”

  

  班主任低声呵斥:“上一边去。”

  

  碍于学校颜面,也为了自己的岗位,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轻咳一声说:“下跪道歉确实过分了点,我相信周峻星同学不是故意的,”他说着,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安凝:“要不这样,罚他今天下午不准进教室,去操场跑几圈。”

  

  安凝抱着手臂想了想,轻笑:“行,那就一直跑,跑到下课为止。”

  

  班主任一愣,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却还是应允了。

  

  有人扭头看向外面的太阳。

  

  虽说才五月,高温已经达到三十度,现在正是下午太阳火辣的时候。

  

  光是在操场上站1,2个小时恐怕都要中暑。

  

  距离下课还剩3.,4个小时。

  

  这不比几千米长跑的消耗小,周同学看着一米七六五的样子,身上的肉却不多,瘦得跟竹竿似的,身体素质不知道好不好,高温状态下长跑,不是谁都受得住。

  

  周峻星看了一眼周围同学,有议论的,幸灾乐祸的,还有为他面露担忧的。

  

  他通通没有理会,笔直走出教室。

  

  他太淡定了,淡定到让人感觉这种惩罚好像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安凝心里很不爽,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没法反悔。

  

  从窗户可以清楚看见操场的情况,房顶的风扇呼呼转着,教室里面阴凉,并不热。

  

  安凝坐在靠窗的位置,转头看向楼下满头大汗的周峻星,或许是巧合,对方居然抬头和她的视线对上了。

  

  盯着那双跟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她不由烦闷。

  

  周峻星面无表情看着这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像是对她,又像是对教室里的其他人。

  

  安凝一拳砸在玻璃上:“顾以玄,我现在很不高兴。”

  

  她咬牙切齿。

  

  *

  

  临近出门,伊奶奶洗好碗,泼水时不小心滑了一跤。

  

  桑竹听见门口的动静,朝这边望,看见奶奶躺在地上疼得喊娘。桑竹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敏捷爬上轮椅,出去叫人。

  

  “有人在家吗!我奶奶摔倒了!”

  

  她是个内向的性格,平常和陌生人说话,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此刻喊得比谁都大声。

  

  “我奶奶摔倒了!谁来帮帮忙啊!”

  

  桑竹边喊边哭。

  

  很快,几个做完工回家正在吃饭的邻居,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筷,飞快冲进桑家。

  

  伊奶奶这一下摔得不轻,两个年轻男人将她抬起来放在床上,她躺着动弹不得。

  

  桑竹眼睁睁看着,害怕引起紧张,使得全身不受控地用力。

  

  这时有人开口叫她,“妹子。”

  

  她猛然一颤,说话的婶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怎么了?”

  

  “没事……”

  

  桑竹抓着自己的手,不让它乱动。

  

  “竹竹啊,快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要赶紧把你奶奶送去医院。”

  

  “好,”

  

  桑竹竭力冷静,低头用奶奶的手机打电话给妈妈。

  

  陈桂芳接到电话迅速往家赶,托邻居先开三轮车将伊奶奶送进医院。

  

  颠簸加重疼痛,伊奶奶在车上惨叫了一路。

  

  到医院时小老太太嗓子都哑了。

  

  吃了止痛药,才终于安静。

  

  桑竹伸手给奶奶盖被子。

  

  她只有右手灵活,想将被子往奶奶身上拉,有些费劲,一着急差点摔下轮椅。

  

  眼看她身体一偏,伊奶奶心惊胆战,差点不顾疼痛地坐起来:“竹竹……奶奶热,不用盖被子。”

  

  桑竹却有一股执拗劲儿,非把被子盖好不可。

  

  奶奶受伤了,她什么都不会做,如果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即便本来就是废物,她也想证明自己不那么一无是处。

  

  她实在固执又弄不好,隔壁床的病人看不下去来帮忙。

  

  “行了,放心吧小妹妹。”

  

  桑竹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她悄悄撇了撇嘴,想哭。

  

  好丢人。

  

  原来妈妈每次骂她没用是真的,真的很没用……

  

  两小时后。

  

  陈桂芳不紧不慢走进病房,妆容精致,扎着低马尾,黑色吊带裙配了一件白色渔网外套,高跟鞋踩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咚咚”响。

  

  “妈,好点没?怎么会摔倒呢。”

  

  陈桂芳站在床边看着面容憔悴的婆婆,露出几分担忧。

  

  小老太太疼得声音沙哑,却满心都是孙女:“我没事,你回来了好,我这几天没法给竹竹做饭,你照顾她。”

  

  “我请假回来的,一会就要走,我问过医生,你休养几天就会好,有护士照顾你,不用我在这。”

  

  陈桂芳面露尴尬,有些不情愿地看向桑竹:“奶奶没法照顾你了,你跟我去外婆家。”

  

  要把奶奶自己丢在医院?

  

  桑竹立马拒绝,“我要和奶奶在一起!”

  

  伊奶奶一激动要坐起来,牵扯到了伤势,当即撕心裂肺喊娘:“哎哟......疼死我算了,我在医院里,你把竹竹带走!家里没人进贼了怎么办?”

  

  陈桂芳嗤之以鼻:“妈,你想多了,就咱家那个小破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贼进去了都得哭着出来。”

  

  伊奶奶一拳捶在床板,态度强硬:“总之我不同意竹竹跟你走。”

  

  她眼睛瞪着,面色苍白,陈桂芳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不敢再多说。

  

  *

  

  伊奶奶有4个女儿,3个儿子,女儿都是远嫁,已经是为人母,甚至当了奶奶和外婆,平时要带孩子,娘家有紧急情况想要第一时间赶回来是不可能的。

  

  儿子在外地打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离家最近的是桑旭夫妻俩,桑旭上班的地方忙,请不了假,只能让老婆先回家看看情况。

  

  病房里,陈桂芳正打电话跟大家商量婆婆住院医药费的事。

  

  谁都不乐意出钱,以“自己也不容易”为由,几个人来回推卸责任,聊到最后陈桂芳和大姑姐大吵一架。

  

  大姑姐脾气暴躁,心直口快,专挑最难听的话说。

  

  “这个钱就该你们出,桑竹生下来三个月就是妈带着,桑竹现在13岁,妈带了她十多年,你有没有给过妈工资?不是我说你,你跟我弟两个人在外面打工,连女儿的生活费都不出,还把政府给的钱拿走,你也好意思拿,脸皮比城墙厚!”

  

  陈桂芳据理力争,还是受不了大姑姐那些话,气得挂了电话。

  

  “桑竹!”

  

  知道妈妈正在气头上,桑竹十分自觉地不发出声音。

  

  结果还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桂芳递过来一百块钱,语气阴沉沉的:“拿着,到超市买点日用品,自己去!”

  

  桑竹呆呆地眨了眨眼,不敢反驳。

  

  她没有自己出过门。

  

  伊奶奶沉下脸:“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竹竹第一次来镇上,让她自己去买东西,她哪里认识路,丢了怎么办?”

  

  “丢了个祸害,我烧高香感谢菩萨保佑都来不及!”

  

  “你!”

  

  陈桂芳义正辞严:“妈你别管,第一次来镇上不是她偷懒的理由,谁没有第一次?难道有人天生就认识路?桑竹已经是个废物,你还惯着她,万一哪天你没了她怎么活?”

  

  伊奶奶气得心口疼,狠狠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桑竹一直低着头,见她眼泪要落不落,陈桂芳把她推了出去,“出去哭,哭好再回来!”

  

  “砰”一声响,门被关上。

  

  走廊里路过的病人往这边看,目光皆是好奇。

  

  桑竹在门口呆了会儿,想了想,把钱塞进口袋,双手艰难地推着轮椅往前行驶,进了电梯。

  

  傍晚时分,天边一大片的火烧云,绚丽夺目,层次分明,颜色由西向东逐渐变淡。

  

  刚出医院就迷失了方向,只能凭直觉一直往前,街上路灯一盏盏亮起。

  

  桑竹不知道自己推了多久轮椅,掌心摩擦着,传来阵阵刺痛。

  

  每往前一点,胳膊酸痛感就会加深一点,汗水打湿额前碎发,像珍珠一样顺着发尖滴落,流进眼睛。

  

  眼睛也好疼......

  

  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边奋力往前推着轮椅,一边在心里期盼妈妈或者奶奶出现。

  

  可是没有,谁都没有出现,没人帮她。

  

  桑竹低声啜泣。

  

  她不是个会一直坚持的人,办不到事她会尝试一下,实在不行就会想听天由命,然后纠结一会又继续尝试,不行再放弃,再纠结,再尝试,如此反复徘徊,有时候运气好就办到了。

  

  不知道是到了哪里,周围空无一人,也没法问路。

  

  桑竹在路灯旁坐着,平复情绪给自己加油打气,继续往前走,手已经磨出泡了,她只能推一又下休息一下。

  

  平时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奶奶或者周峻星带着,她从来只顾着玩,不记路,方向感差到东南西北分不清。

  

  精疲力尽,她感觉到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头晕目眩,撑不住了,停下来俯身干呕。

  

  好像出现幻觉,竟然听见前面传来周峻星的声音。

  

  “阴魂不散,班长,你这么无聊啊?”周峻星语气漫不经心。

  

  “你以为我想?谁让你爸欠我家一百万,你天天出现在我面前,每次考试都抢我风头,况且,你还惹我家凝凝不高兴,我当然要提她好好教训你。”

  

  周峻星冷笑:”头一次见早恋这么光明正大。”

  

  他讥讽似的看着顾以玄:“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你这样还能考第二,钢琴考试过8级,不知道是你真的有这实力,还是用了什么别的办法。”

  

  话音刚落,顾以玄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衣领,跟他对视。

  

  也许浅色眸子天生自带清冷感,明明是被三个人堵在小巷子里,每次都被打得很惨,周峻星面对顾以玄的时候眼底从未流露出半点恐惧。

  

  他好像一点都不怕。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爽。

  

  顾以玄怒极反笑:“你还有脸提钢琴考试!当年如果不是你半路杀出来,参加比赛,拿国际冠军的人就是我。”

  

  周峻星低头轻笑出声。

  

  顾以玄既疑惑又恼火:“周峻星,你笑什么?说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他近乎暴怒,吼得声嘶力竭。

  

  周峻星平静地看着:“笑你蠢啊,你们一家都蠢,怪不得萍水相逢,你爸愿意借给姓周的这么多钱,原来是设了个套来报复我。顾以玄,你最好别把我逼急了,不然我哪天一个冲动,拉着你一块死,到时你报复不成,你爸妈人财两空。”

  

  "疯子!”

  

  旁边有人难以置信地说了几句。

  

  顾以玄嗤之以鼻,松开手,一脚踹在周峻星腹部。

  

  他毫无防备,后背撞到墙壁,弯腰咳嗽,大团大团的血沫子从嘴里滚落。

  

  顾以玄冷声吩咐身边的跟班们:“老规矩,那些衣服盖得住的地方,别人看不见,使劲打!他不敢还手,家里欠了很多钱,如果还手打伤咱们,他会欠更多钱!这辈子都还不清。”

  

  周峻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顾以玄看着他说:“你不怕死,那你妈妈和妹妹呢?”

  

  他捏紧书包带,强撑着粘直,紧接着又是一脚,被踹倒在地,蜷缩着,一声不吭地承受他们的拳打脚踢。

  

  顾以玄朝他肋骨处狠狠捶了几拳,停下来抱臂靠墙,两个跟班还在继续。

  

  顾以玄悠哉听着木棒打在周峻星身上发出的闷响,似是还想从其中听到别的声音。

  

  比如惨叫,求饶!

  

  可周峻星偏不如他意,连闷哼都没有。

  

  他示意跟班们停下,慢悠悠上前,俯身抓起周峻星的手,笑道:“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现在却用来给你母亲端屎端尿,岂不玷污了它,唉,要不干脆废了!”

  

  周峻星眼神冰冷死死盯着顾以玄。

  

  “跌落神坛的滋味不好受吧!这一身傲骨怎么还在,”他紧紧捏着周峻星的手腕,恨不得把骨头捏碎,“给你个机会,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要让我满意,说不定我心情好以后就不找你麻烦了。”

  

  周峻星没说话,,另一只手悄悄摸到口袋里的小刀,缓缓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直往下坠落的人,终将沉入海底深渊。

  

  没有谁能救他……

  

  “你们在做什么?!”

  

  握住刀柄那一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轻柔又颤抖,桑竹的声音!

  

  周峻星猛地抬眼望去。

  

  夜幕降临,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辉。

  

  狭小阴暗的巷子里,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少女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暖黄的路灯光,映在她身上。

  

  从他的视角看,仿佛是她将光明带进来,照亮的却不止是这条阴暗小巷,还有那个身处黑暗的少年。

  

  桑竹举着手机,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录像了,你们再不走,我就叫警察把你们抓起来!”

  

  顾以玄先是茫然,一听她要叫警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两个跟班飞快逃走。

  

  几分钟后,周峻星还没回过神,躺在地上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发生的画面,默默将抽出来一半的刀塞回去。

  

  如果这把刀真的插进了顾以玄的心脏......什么都结束了吧。

  

  旁边传来桑竹嚎啕大哭的声音,“啊!周峻星……”

  

  周峻星如梦初醒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桑竹面前,蹲下安抚她,“桑竹,不哭不哭,不哭,是不是吓到了……”

  

  话没说完,突然看见了她手里的手机,是假的,会唱歌的电子玩具……

  

  周峻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到底谁教她这样虚张声势逞英雄的。

  

  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好悲哀,要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姑娘保护。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

  

  眼泪不争气说来就来,周峻星连忙低头掩饰,怕桑竹看见,于是给了桑竹一个大大的拥抱。

  

  桑竹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惊讶,身体一僵,连哭都忘了,在他怀里小小一只,茫茫然地眨了眨眼,抬手轻轻拍着周峻星的背。

  

  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周围热流如火,烧得耳朵发烫,脸也发烫,脑袋昏沉沉的,有一股不可抗拒的睡意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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