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草叶风动,正是好大一个人影,映在月光下。李平认得,正是那个乞儿。

刚拐进树林的乞儿犹有警觉,猛一回头,直勾勾盯着李平方向。那怕李平早已隐在树后,也不由得紧张更甚,屏住呼吸。然而树影摩挲,沙沙作响,乞儿疑心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便转过身去继续走他的夜路,只是脚步忍不住快了几分。

两人不免都静静长舒一口。

见乞儿的步伐同气息这渐渐趋于平稳,李平便知时机正好,遂催开劲弓,搭箭勾弦,探出半身来慢慢地瞄向乞儿。

风声依旧,惊扰了树上的蝉鸣,令它们也逐渐不敢作声,只是瞪着浑圆的双眼,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突然,冲箭击来,穿林打叶,掀起一层轻微的响动。乞儿惊觉,随及弯身一扭,却还是吃痛,便知右肩已然被利箭划破,血水浸漫,将破单衣紧贴住了大臂。

不敢怠慢,乞儿闪身侧步,就要冲往树深处。可是飞箭哪给他机会?一下又打穿他的衣袖,扯着他向后踉跄一步。

见无处能走,他只能稍稍站定,一口硬气吞下,顿时双目圆睁,烂衫鼓飞,须发尽张,虎狼般面向着来箭之处

李平见此,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却又箭囊中抽出只不寻常的箭。

只见箭身上金钩银划,上覆丹朱,尽头处赫然勾着一个“左”字……

乞儿也并未等太久, 霎时,一箭又至。他看得真真切切,大喊一声:

“缠!”

随即两只手闪挪变化,徒留虚影,两臂如木藤缠叠蔓延,反倒主动袭向那只利箭。觉到手已得箭,他气息一平,捏尾,顶身,掐头,臂膀紧紧缠死飞箭。随着乞儿摇了几下,那箭稳稳地滞在手中,而他脚后居然顶出半尺多高的土堆。

就是李平,也不免暗下称赞乞儿的功夫纯熟。

但那乞儿却没有这些闲心思,只急得要甩下这箭,再行应对。可还未等他双手复位。金银钩划之间忽地炸开,打出无数细丝尽束衣身,又粘连周遭,宛若蛛网一般。而再看他臂膀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乞儿还欲挣扎一番,反被细丝割出一条条血痕。血珠从丝上滑下浸染了泥土。

事已大成,李平也不再躲藏,胯步飞身,数息之间就站到了乞儿面前。

乞儿大恐,腌臜的脸上拧出哀容,把尘泥挤得分明,哭喊道:

“你、你、你是谁?别杀我,别杀我!!!”

李平听此,不加废话,只从腰侧抽出黑截刀,向乞儿轻轻一念:

“沧州李府”

说罢便向他斩去。

可怜乞儿,临死前才想起这么一辙,于是顾不上割伤,拼命挣扎想要逃离,惊呼:

“你……!!!”

手起刀落。

毙命当场。

见乞儿已经没了声息,李平从怀里捏出张通红的纸片来,一折,随手就挂在根细丝上,微微后撤几步。

眨眼功夫,纸里火光骤起,烧断了细丝,火星沿着两边飞走。一烧二,二烧三,三烧全部。几乎是一息之间,所有的丝线便崩解得无影无踪。

李平走上前来,手振黑截刀一甩残血,又蹲下扯着烂衫拭净,这才把刀收回了腰间。

再看向倒地的乞儿,仰面朝天,血流如注。

一把剥开他的外衣,李平只见一件麻布包裹缠在腰肋上。

扯下包裹打开,一方的鎏金九龙乌木檀香果然匣赫然眼前。匣上开合处用金纸圈封,雅正“李”字章印刻纸内里。

将其重新包裹,匆匆收入怀中,李平并不敢多待,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此地,只将余下尸体留给林中豺犬野狼。

一路上,李平飞步快影,踏灰拂尘,片刻间就已跃进出十几里地。直至看不见了来时的树林,方才敢稍微放慢脚步,一边感觉着怀里长匣,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

然而,乞儿惶恐的惊叫,黑截刀溅的血,金纸封条上的印,早在李平心中慢慢晕成了一团。

他何曾如此杀人过!

月色正好,照在前行的路上,把土路都映得凄冷而辉煌。

他就在这路上消磨了一夜。

转眼间正是第二天正午,令迟城内集市开得喧闹。四处往来中,没人注意一个披乱散发的人,斜盖了件铁色黑破褴,就这么瘫在街面一家酒楼旁死睡。

伙计本要把这浑身腥臭的流浪汉赶走,却犯了心虚,回头偷瞄了一眼在店正中,在大吃大喝的瞎了一眼的老乞丐,和不时点头陪酒陪笑的掌柜,便转头不再管这人。

可那老乞丐却看得分明,嘴内叼着块鸡随口向掌柜道:

“掌柜的,小伙计门口邀来朋友是哪个?不请他进来坐一坐?”

掌柜口称喏喏,回头却狠瞪了伙计一眼,叫骂道:

“你在那儿傻站着作什么,还不迎客人进来!”

又转首切回了那副恭敬,向老乞丐说:

“张大,我这就去安排妥当!”

说罢便起身要去。而张大咽下去嘴内那一口,叫住掌柜,道:

“相逢岂不是缘分?叫他和老汉我一起醉一场吧,哈哈哈”

掌柜口称张大好雅兴,便张罗着几个人把那流浪汉迎进来,又吩咐多上几碟好酒好菜。

这腌臜人经此一遭,哪还有不醒的道理?却挣不过几人硬把他往里推,只得束手束脚的入了座。

时间一长,他看着满桌酒菜,终不忍腹中空空,抓起饭大快朵颐起来。

两个衣衫褴褛人相对而坐,不发一言。

张大默酙一杯,向这流浪人递去,自己又自满一杯,端手相敬。那人见此,也忙把酒回敬。眼神慌乱相对一瞬,二人不由一愣,突然一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酒水乱颤。再碰杯一饮而尽。

之后便又是一阵狼吞虎咽、推杯换盏。而这流浪人,不知是为酒还是为人,也愈加陶醉起来。快意中他越看这老乞丐越是面善,便试探问道:

“老前辈可是张大?”

“嗯。”

老乞丐应了一声,却道:

“小娃娃不是这里人吧,怎么会识得老汉我?”

这话一出 ,反倒问得对方一蒙一蒙,那人弱弱道:

“当年江湖盛传一单眼大侠,腰系腕口粗细锦绳,凭一身自创武功,尽灭水寨一十八个,寨中无人不是错骨乱筋,经移络碎,至此能御天下水道,行里人都叫他张尚行作‘独月青江’。

“后来这大侠纵横四海三十余年,将被众英杰推举盟主之际却突然消失,而北丐帮中又莫名多了个张大……”

这人话还犹未尽,却被一落豪笑打断,只看得张大向后一仰,腿一跷,道:

“所言不错,小娃娃,这些你从哪里听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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