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沈益是被江珩抱回去的,被江珩抱起时,沈益甚至还在迷迷糊糊的想,为何跟江珩待一块总能安心睡好觉!

后来他又想,江珩很累吧,茕州现下应当不太安稳!江叔叔还好吗?

一夜好眠。

沈益次日睁眼,就看见江珩捏着一朵淡粉色的花。

江珩心情显然很好,见人醒了,又将手中的花别回耳后,没脸没皮的说“想来我们沈得意也是风流才子,竟做出折花送佳人这等出格之举啊!”

沈益额角突突的跳,压着股还没睡醒的劲儿,撇眉看了眼江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翻身背对江珩。

江珩不放过沈益,凑到人耳边跟他咬耳朵,“妾美否?官人为何不看妾?”

沈益伸手推开江珩,“是我请你出去还是我踹你出去?”

江珩被推开也不恼,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语气暧昧,“沈益,耳朵红了!”

最后江珩被沈益踹出了沈家,分毫不留情面!

几场秋雨过后,玉京又冷上几分,连着沈益也变得冷情了,再没了以前的温润!

跟沈益打过照面的都纷纷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沈得意呢!

李池鱼不置可否,高兴得跟顾渊对饮了几杯,几杯下来,便开始耍酒疯,“沈益终于褪去伪装啦,真高兴啊!”

最后还是顾渊收拾的烂摊子,被顾渊从后门拽着走的。

不久玉京迎来了第场雪。

纯白之下,暗含杀机。

江珩跟沈益坐着马车出了门,车里照常点着暖炉,沈益在被一片温暖包裹后便开始犯困,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江珩叫人停下,将沈益放上了另一辆车,换了个方向走,自己又坐了回去。

这条路是沈益去江珩家的必经之地,以往热闹非凡,如今却过于冷清了。

不对,这不对。

江珩想,太不对劲了,安静的过分了。

突然,他朝车夫喊,停车。

果然,下一瞬,车轱辘松了,马受惊挣断了拉绳,马车侧翻,又加上雪地湿滑,马车急速撞上了墙,转眼之间被撞得车身碎裂,车夫没能幸免于难。

既然这条路走不了,那只能走旁边的巷子了。

江珩刚走近巷口,就发现有人已经等在那了。

双方在无声对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停在身后,江珩回头,发现后面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童,看到如此场面,吓的手里冰糖葫芦都掉了。

江珩望着掉在地上的糖葫芦时在想,那是什么味呢?等回去了找沈益讨要一串。

被叫做小鬼的孩童眼看就要掉眼泪,先被江珩打断了,“别怕啊小鬼!”

被叫做小鬼的孩童又将泪水憋了回去,眼巴巴望着江珩。

江珩揉了揉孩童的头发,“哥哥数三下你就跑好不好?”

孩童用力点了点头又说,“那哥哥你呢?”

江珩已经收回手,蹲在小孩身前,神色从容,“三!”

见小孩还愣在原地,江珩推了他一把,“跑啊小鬼!”

孩童迈开腿跑了。

“哟,当你杀我门东家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啊沈益!”

被叫做沈益的人悠悠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将糖葫芦叼在嘴里,然后站起身道,“是啊,如若当初手软,死的就是沈益了吧!”

为首的人呸了一口,“不知死活的东西!”

江珩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嘴里的糖葫芦吐了出来,“来啊,我倒要看看是谁不知死活,我今日便站在这里,谁能取我性命我跟他姓,但倘若不能,休怪我刀下不留人,今后也别再找彼此麻烦,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一群人冲了上去,江珩缓缓抽出刀,刀锋森然,江珩半张脸印在上面,透着兴奋,“来啊,玩耍啊!”

打杀声混在一起,江珩展开攻势,迎了上去,对方成压倒式进攻,江珩将刀一横,朝着最弱者劈去,很快有了缺口,对方显然想补上这个缺口,却不及江珩的速度,江珩一个旋身,手中刀一挥,将人逼退了几步,倒霉的早已成倒下亡魂。

为首的人见江珩很快便逃出包围,自己提剑冲了过去,与江珩缠斗在一起!

刀剑相撞,发出噌噌声,两人都卯足了力气,你来我往的过着招,江珩还要去应对突然扑过来的人。

为首的人见江珩分心,一个扫腿,江珩悬空跳起,躲过了那一记扫腿,随即朝着身后人踢去,那人连连退了几步,呕出几口鲜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江珩终于集中精力对付为首人,他单手握刀,一手握拳,同时发起进攻,逼得为首人连连后退,好在为首人也不是吃素的,待站定后立马回身,提刀砍去,刀刀都是冲着致命处去。

江珩不想再耗下去,见招拆招,招招快如疾风,为首人很快便落下风,江珩看准时机一个侧身闪到为首人身后,用力一掌将人拍在地上。

为首人还想翻身,江珩又补了他一脚,叫他不能在动弹分毫,江珩吹了声口哨,有个人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对着江珩抱拳行礼,等着吩咐,“挑了他的手筋脚筋且先带他走!回去还得细算笔账!”

那人领命走了!

江珩留下来收拾残局,剩下几个不过是群小娄娄,江珩收拾起来轻轻松松。

“放过我吧……放过我……我不想死……!”

江珩只是低垂着眸,仿佛真在思考,下一刻,江珩露出了个森寒的笑容,“或许你今日遇到的是沈益,他会心软,可我是江珩啊,杀人如麻!”

那人还在央求着,江珩显然已经不耐烦,“黄泉路上慢点走,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终于央求声停止。

江珩累得瘫坐在地上,心里还想着,一串糖葫芦不够,必须得两串才行!

突然,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目光在向前点是沈益的刀洞穿了一个还未死透的人的胸膛!

血溅了沈益满身,江珩望着那身影,突然有点陌生,突然想起李池鱼的回忆,他想,那时候的沈益也是这般吧……

甚至说是镇定自若,连手都不曾抖过!

江珩突然可以想象到沈益那时候的样子,或许也是白衣沾满血水,眸光寒冷,终于江珩唤了声沈益。

沈益回过身,冷冷注视着江珩,刀上的血顺着刀身低落在雪地上,像绽开的朵朵梅花。

江珩抬头,撇见了墙上才刚冒出花骨朵的寒梅,觉得沈益此刻像极了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江珩起身,刚想开口讨要自己的冰糖葫芦,得到的却是沈益刀架颈侧,江珩眼中是说不出的错愕,这变得不可控了起来,江珩开始慌乱起来,“沈益我……”

“滚!从此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话还未出口,沈益冷冰冰的话语就将江珩的话全堵在了喉间,说不出也咽不下。

沈益说出这句话时,袖中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而后沈益又故作镇定收了刀,由故作镇定的转身离去。

一切都在故作镇定。

于是江珩糖葫芦没讨要到,玉京的第一场雪江珩尝到了刺骨的冰冷。

江珩的事闹到了御前,亏得有李池鱼做保,最后只挨了一百二十廷杖。

于是江珩没见过自己心里的那朵花开。

后来江珩知道,沈益之所以要杀那人是因为那人言语侮辱他不够,还想践踏沈益的尊严,让沈益成为供人玩乐的玩物沈益这才下了杀手。

所以你看啊,沈益这么要强真的会需要江珩的呵护吗?

沈益从来不是朵娇贵的花,他是开在凛冬里的冷梅啊!

所以怎么会捂得热呢?

后来在玉京一场场的大雪后,江珩都会去沈家找沈益,沈益不见他。

后来江珩又想,雪停了他不见,那就冒着大雪去,总该会见了吧,

可沈益依旧不见。

于是江珩又被禁了足。

足足一个月,江珩后来安抚了自己。

禁足解除后,有人邀请江珩组个局,大家喝一杯。

可没想到江珩求了月余都见不到的人,如今却出现在了饭局上。

说不气馁是假的,说不失望也是假的。

李池鱼恍然间觉得沈益这不仅是不想见江珩,这简直是想恩断义绝了。

这别谈领江珩情了,不把江珩逼疯都算好了。

但沈益的事李池鱼从不想管。

江珩席间喝了很多酒,喝到眼眶发红,喝到胃里翻江倒海出去吐了几回回来还是接着喝。

他想看沈益会不会心疼自己,想看沈益会不会说别喝了。

可沈益依旧端端正正坐着,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江珩心里好苦,像装满了苦酒。

后来江珩将脸埋在掌心,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在江珩看不见的地方,沈益也在窥探着江珩,不见江珩这月余,沈益总会被噩梦惊醒,夜里醒了也没人跟他说话,如若那天他全然睡去就不会知道江珩以身入局,那么他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依赖江珩,可是你说巧不巧,他半途竟然惊醒过来了,他看见了那把刺像江珩的刀时,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好安静,他奋不顾身提刀洞穿了那人胸膛。

那一瞬间,沈益突然清醒,他想过分依赖不好,且自己身边太过危险,他实在是不敢冒险了,上次是差一点,那么下次呢?下次自己赶不上怎么办?他又以身入局怎么办……

他们都很痛苦,彼此搓磨着对方。

仿佛都以为对方很好过,但实则对方比自己还难过上万分。

后来两人在回廊遇见,江珩二话不说,拽着沈益就往偏处拐,停在无人的小凉亭时,江珩搂住了沈益,鼻尖在沈益脸上亲昵的蹭着,又将头埋进沈益颈间,声音低低的,“沈益……别躲我了……”

听起来委屈极了。

沈益不自然的回抱住江珩,他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了,只知道拥抱此刻应当是有用的,于是沈益也就这么做了。

江珩继续蹭着沈益的脖颈,越说声音越低,“沈益……你明明都送我花了……沈益我好难过……”

江珩本来还想说,我好想见你,可你来躲着我,我见不到你。

那晚,沈益做了真正的出格之事,他主动和江珩接了吻,气喘吁吁时,沈益还不忘说,“对不起…!我不敢赌了江珩!下辈子别遇见我了,我是个很差劲的人……”

要强的人终究是说出了道歉的话语,可是醉鬼哪里还听得到呢?

玉京的最后一场雪后,沈益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那天沈从文斥责沈益,问沈益在做什么,问沈益这般对不对的起沈扶文。

沈益听了这句话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松了口气,他对沈从文温润一笑,“问心无愧,我想沈扶文定是希望他的益小子快乐无忧的!”

沈从文气得直拍桌子。

而沈益却依旧笑着说,“祖父啊,你到底把我当谁,我是谁啊?”

沈从文这才恍惚,是啊,他是谁?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沈益却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起身挥了挥手,“我是沈益啊!不是沈扶文,沈扶文已经死了,而我就是我!”

沈益离开了玉京,去往了南驼山,赴一场与后杜先生的约。

去往南驼山的路上,是沈益觉得最轻松自在的,没了多年的樊笼,沈益活像一只刚嗅到自由的雏鸟。

见到后杜先生时,风雪压了沈益的肩,后杜先生弯腰轻轻他拂去肩头的雪,“辛苦了!”

又说,“今年也是十七岁少年郎了吧?可曾表字?”

沈益摇头说未曾,后杜思量了许久,才道,“于万斯年,受天之祜,为你表字斯年如何?”

因着这句话,沈益冰封已旧的心开始出现裂缝,他跪下身,朝着后杜拜了三拜,“先生在上,请受斯年一拜!”

这无疑算是正式拜师了。

后杜将沈益扶了起来,没在言语,而是面露笑容,望着沈益身后,沈益也寻着他的目光望去。

看见了那立在风雪中的人。

后杜问,“可是你的朋友?不去见见吗?”

沈益望着江珩愣了许久的神,才慢慢摇头。

后杜尊重沈益的想法,领着沈益进门时,像随口说了句,“这雪恐怕难停!”

沈益果然折身回去,距离江珩还有几步之遥,沈益将腰间荷包掷了出去,又一言不发原路返回。

又一年春,一封来自南驼山的信递上了御前。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江家甘愿称臣,忠的不是燕家,是百姓和整个燕云。”

年轻的君王又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当即征粮征兵!

二月粮草先行,中旬大军拔营!

君王燕陵站在玉京城墙之上,望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将宝剑交给江珩,“替我带给江独,赢了便是赏赐,输了那便提头来见!”

江珩伸手接了,面上说不出是何表情,“臣定不负君命!”

燕陵重重拍了拍江珩肩膀,气宇轩昂对着众士兵大声道,“凯旋!”

将士们的声音响彻云霄,高喊着,“凯旋!”

茕州战事吃紧,江独受了伤,江珩回到了茕州。

在玉京靠权力说话,而如今在茕州权力之上是实力。

那群老将显然很瞧不起江珩,以前会因着江独的面子叫江珩,“小将军!”

如今却是连小将军都不愿叫了,直叫江珩毛头小子!

江珩变得沉稳了许多,也不同这群老人计较,一来伤了和气,二来他确实还不够格。

是能去拼去搏。

江珩骁勇善战,以往被江独压着,如今再也不收敛锋芒。

三月初,江珩带着一队人摸进了敌方营中,蛰伏半月,终于在三月底,攻下了敌方防线。

茕州紧绷着的弦终于得以放松。

原本直逼茕州防线的蛮夷退了数里,茕州得以保全。

江珩在军中有了少数的话语权!

七月中旬,两军对峙结束,江珩挂帅,直冲前头,一举拿下敌方军队主将的头颅,将士们江江珩高高举起,高呼,“小将军威武!”

江珩一颗心变得热血沸腾,他觉得只有战场适合自己,他就该是刀剑舔血的人!

燕军一鼓作气,一举拿下了蛮夷的沙河部。

这一战大捷!

茕州大捷的消息传回玉京,君王因此大赦天下,消息自然也寻着风传到了南驼山。

此时沈益正卧病在床,屋里点着暖炉,活像个大火炉。

可沈益还是觉得冷,依旧穿着厚重,听见大捷时,几乎是悲喜交加。

沈益身体愈发不好了,以前在玉京只喝一次的药加到了一日两次,夜间时常惊醒,又在药里加了助眠药,才勉强能睡上两个时辰。

江珩会跟沈益通书信,但沈益从来不会,但江珩似乎从不会问沈益为何不回,只是孜孜不倦的写送往南驼山的信。

江珩写人间烟火。

写茕州的四季黄昏。

写大漠孤烟。

写燕门关翱翔的飞鸟。

写辽阔无垠的跑马场。

就是不写自己过的好与否。

自从离了玉京,沈益没在提过笔,如今在握笔竟然是想给江珩回信。

沈益提笔欲写,却咳嗽起来。

想来是天冷了吧?

可沈益不知道的是此刻是不冷的。

沈益就这么一直咳嗽着,咳得两眼发昏,咳到呼吸不过,最后胸口发闷,沈益笔尖的墨水沾满了整页纸。

沈益顿感喉间一热,尽呕出了口血,大摊的血迹弄污了衣袖,沈益发了懵,眼里变得混沌起来。

最后入耳的是小书童的惊呼声。

整个院子忙了起来,郎中来了一个又一个,无一不是摇头。

沈益醒来后只是神色木纳的望着窗外发绿的文竹,原来其实不冷啊!

后来沈益说什么也不肯再喝药了。

那日他本来是想回信的,可如今他却又不想了,满脑子都是那日自己鲜血沾满白纸的场景,他不能那么残忍啊!

江珩那么好!

后杜很是心疼沈益的,宝贵的紧,如今也乱了几分,沈益如今消极厌世,仿佛每日就是在静候死亡。

后来后杜无法了,年过花甲的老人尽了力去哄沈益喝药。

“喝点吧孩子……你多少喝点吧……!”

“斯年啊,喝了药才能好啊…”

沈益依旧没什么动作,他瞥见后杜伸手抹了抹眼角时,却出奇的接过了后杜手里的药,大口灌了下去。

后杜再也忍不住将沈益拦进了怀里,竟带了哭腔了,“斯年啊,好孩子!”

沈益喉间犯苦,于是他说,“先生我好苦!”

不知嫌命苦还是药苦。

沈益前半生一直被困于繁笼之中,好容易挣脱出来,本以为一切都会好。

他不在碰纸笔。

他拒绝了一切让自己厌恶的东西。

他想他会好的啊!

可怎会如此呢?

沈益哭了,哭得很难听,哭得眼角发干,哭得声音嘶哑,口中一直重复的只有那句好苦啊!

后杜见过很多人哭,但从没见过沈益这般,只有满眼心疼,“睡一觉吧,或许一觉起来就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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