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一章 忆昔
序: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
武朝建初十五年冬日的某一天,正值大雪纷飞,一个年老的官员坐在宅内里,前面的老画师,正为他画像。
画师摆放好颜粉,洒入几滴水,画家的手稳定而有力,将毛笔在砚台中蘸取适量颜汁,随即在宣纸上仔细画着。
画中人身穿一袭绯红官袍,袍上刺绣着细致入微的仙鹤补子,富丽堂皇。头戴一顶乌纱帽,威风凛凛。

在画像之时,福南的神色严肃不安,手悄悄摆弄官服褶皱。
朱笔落水,红色的墨水瞬间浸染了整个水碗,如血一样流动着。
“大人,画好了,请过目。”画师起身拱手而道。
福南下椅,缓缓走下台阶。门外的太监们已经在等待多时了。
他回头望着着刚画好的容像,淡淡地看着,过了几时,才对身边的小厮说了话。
“像吗?”
“像。”
小厮笑回道,而福南神色并没露出悦色,他走出门外,身后来自皇宫的宫人们也紧紧跟随着。
“大人,请吧。”身着飞鱼纹服的太监,抬手向福南说着,福南走在庭中间,掀袍下跪,等候发落着。
大太监拿起旨诏,一一念道。
“罪臣福南,贪污国库财产,狂悖猖獗,特赐福南鸩酒一杯,赐令自尽,以示天恩。钦此!”
说罢,福南拱手跪谢,道:“谢主恩赐!”
随后,一个小太监端着台盘出现在福南面前。福南慢慢地端起酒杯,泪珠盈睫。
他端起酒杯,迟疑了一下,手略微发抖,脖子也激动地紧绷起来。他实在是不甘心,但是君让臣死,臣必死。
便只好颤颤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静静等待着死亡。
福南跪在地上,生命的力气逐渐流逝,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最后,鲜血从口涌出,他无力倒下了……
冬日的雪啊,一直在下,可福南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了。濒死时,脑海里一直回闪着自己年轻的时光。
在50多年前,那会他自己还是一个少年郎,皮肤很白,其气质就像绝大部分的文人士者一样。
福南年轻时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王朝·大沁的末期,虽然这王朝的男女之间相互平等,皆可科举当官,但也免不了党派相斗的结局。
其家族在凌州府内也是名门望族了,家中有很多被封为朝廷命官。之间往来和平相处。
也许没有这场战乱,也许这样的家族应该就此永远传承下去,平平安安的。
但是自从张疏建起义后,给沁朝开启了灭亡倒计时,福氏一族的命运也即将走向低谷。
……
“卯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一个行者在南怀县城的街上喊着。
而街上的百姓也没闲着,有的正挑着担子行走;有的在小摊上蒸食叫卖。一副热闹景象。
县中有一士族大家,住的是前吏部尚书福安泽与一贤妻一良妾及三子。
福安泽,字远生,天下闻名的贤官,他在沁孝宗年间参加科举,殿试夺魁,一时间风光无限。
福安泽仕途坦荡,在自请出京后曾历任多州,政绩卓著,一路高升,从小小的知府升至进入内阁,官至正二品吏部尚书,用了二十年间。期间也为沁孝宗的“成治中兴”做过极大贡献。
从沁孝宗末年的共讨国事、至英宗的参知政事,再到崇景帝年初,他经历了三代帝王的更替。
但自孝宗崩逝后,无人抑制宦官,党派之争再次上演,愈演愈烈。他属东石党的一员,与之对立的自然是西林党这些反对派。
他只无奈上表致仕还乡,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方面也是想安享晚年的生活,多陪陪家人。
福安泽膝下三子一女。
大儿福瑞,字子器,十有九岁继承了母传功法,是朝中的红袍武官。此时正在北蛮柔境当密探。
二女福笙,字雅,十有八岁,现下正处于谈婚论嫁的时候。
三子福南,字子安,十有六岁,此时还在备考春闱。其性格才学与父亲极像。
四子福浩,行四,如今尚在总角之年。
除福浩外,三子皆为妻所出,不过妻妾和睦,宅内毫无斗争迹象,严氏皆视四子为己出。
……
那时恰逢上元佳节。院中的主母严氏正教二女儿福笙练剑,而三子福南受友人王思的邀请,骑车赶来雅集。
当他赶过来时,园内正响起欢愉的乐声。
思旺园内,丝竹声声,茶香浓郁,一干文人墨客雅集一堂,烹茶煮茗,谈古论今,一派热闹景象。
王思等人坐在园中石桥栏杆上,与沈家兄弟笑谈,贵家女子们皆弹奏琵琶,唱念诗歌。
福南悄悄加入其中,与王思畅言,聊诗谈文。不过是聊着何人又作了一首好诗好词。福南静静听着,权作一乐。
“哎,咱们要不要去园中草坪玩玩?”忽然,有人笑问王思。
“哦?齐兄要做甚?”王思笑的反问道。
问话之人是当今知县的儿子齐暝,是个贪玩成性的公子,与人聊三句就离不开吃的玩的。
不过,他倒是有些文采,写的诗词极受女子欢迎。
“我想着,玩个击鼓传花!可好?”齐暝回道,欲拉着王思去园内草坪中。
王思也无奈地笑了笑,便道众人一块去了。
他们集坐在坪上,那弹琵琶的女子来负责拍击。
“咚咚咚———”拍击声响起,众人皆将牡丹抛于旁人。不知过了几时,拍击声停止,花落在了福南手中。
“哈哈哈,那来请福兄作诗吧!”女子笑道,众人纷纷击掌为他打气。
福南看着手中的牡丹,再望周围的环境。他喝下一口茶,闭目沉思,念道。
“且借人间二两墨,行路恨少笔难落。羞顾济济众凡子,丽藻华文空押仄。”
诗毕,众人听后无不惊叹。
王思沉浸在新出炉的诗句中久久不能自拔。良久之后,看着福南无奈叹道:“福兄啊,以后再遇此场,不要作诗了,给点活路吧。”
“呵呵,”一个打扮素雅的女子笑道:“思尔(王思的字)说得有理,如今南子可谓是口出诗篇,无人不知晓。是该给文人们留个余地了。”
面对众人的极力夸赞,福南听了都不太好意思了,再看王思的神色,他虽是笑着的,但眼底中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拿起装了酒的杯子向众人道:“好了,不说了。今日同游,吾先自饮一杯为祝。”
说罢,福南正要举杯饮酒,却被王思阻下。
“哎,福兄。怎能让你自饮呢,按道理应咱们都饮,不醉不归啊!”
众人笑地拿起酒杯,同碰杯饮酒,不好畅快。
“再来再来!”齐暝催促众人继续传花,拍击声再次敲响,花儿接着传于众人手中,不时地闹出阵阵欢笑声。
后来,王思与福南二人之间在园中亭弈棋挂画,对酒作诗。这样的雅集直至黄昏才毕。
福南与别人皆作揖拜别,离园归家。
在王思正看着友人离开的背影时,突然身旁来了个小厮,他匆忙道:“大公子,老爷叫你快快回宅,有要事相商。”
“什么紧急要事啊?算了,去吧。”王思虽有一百个不爽快,但是眼下小厮神色慌张,那么家里肯定会出什么事了。
他到回到知县府,只见院里仆人们都在准备东西,地方摆放了许多的包囊,正一一送到马车里。
王思带着疑惑走到父亲王知县的房里,只见父亲已经身穿着黑色氅衣,打扮地十分简朴。
他问道:“父亲,家里可是有什么急事了?”
知县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才回道:“你先不管,赶紧收拾好东西,我们要出县。”
“出县?难道父亲晋升?”
“别废话!收拾去!”
碍于父亲的威严,他只好乖乖回房里收拾,他实在是不解父亲如此动作。
在收拾的时候,顺便拉了贴身小厮问着,小厮贴耳回答后,让王思感到震惊。
“什么!柔人攻过来了!快去收拾啊!”他想都不想就迅速整理衣物,比他的父亲还要狼狈些。
……
时逢辰时已过,深更半夜,凌云府南怀县各处人声鼎沸,东西两市更人潮如织。各色商铺临街而立,贩夫走卒往来穿梭,一派盛世华年之姿。
福第宅中也很是热闹,府邸里的灯渐渐地亮了起来,红的、绿的、黄的,五彩缤纷,把侯府点缀得美丽极了。
嬷嬷丫鬟,熙熙攘攘。宅里的长辈和哥儿小姐,有的在宴席上饮酒作诗,有的在悠闲的散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景象。
“父亲大人,我想和福南在东安坊玩一会。”福笙吃完饭,跑到父亲福安泽那撒娇道。
福安泽是致仕官员,辞官归乡前是中书侍郎,参知政事。
耐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他笑着点头答应了此事。在姐弟二人走前,母亲严夫人叫住了他们,道:“在外注意安全啊,早点回家!”
“哎!晓得了母亲。”福笙俏皮地回道,拉着福南往外跑去。
姐弟二人乘马车往东安坊那走去,路上福南一直与姐姐福笙聊着白日雅集之事。不知过了几时,他们很快来到东安坊了。
上元佳节,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间,一盏盏鲜艳的红灯笼高挂,各式花灯流光溢彩,从远处望去,仿佛置身于灯海之中。
坊上几乎是人挤人的,舞花灯的、耍杂的、吆喝的小贩、食肆里四溢的菜香、夜空里飞舞的孔明灯、绽放着的烟花。
灯火辉煌、车水马龙,顽皮的孩童握着小花灯在人群中穿行,年轻的少男少女互相牵手,漫步在街中。
“唉,不知我还能遇到对我好的好儿郎吗?”福笙看见一对正依偎着的男女,心中有阵酸酸的滋味。
福南打趣道:“那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福笙听后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要个既有权势又有钱的!而且啊,外貌定要生得好看!还要一生一世要爱我的人!”
“哦,那就祝你能遇到此人吧。”福南回道,让姐姐福笙心中一阵满足。
“三弟啊,你有喜欢的人吗?”福笙反问道。福南听后摇了摇头。
“啊?我看你相貌生得这么标致,文采斐然。怎会没个女子来追求?”福笙看了福南的否定,心中诧异,想追问一下。
福南回道:“自是有女子追求,可我都不大喜欢。现下啊只想把春闱过了再说吧。”
福笙听后也没说什么,暗暗点头。往糖葫芦摊去买两根来。
这时两辆马车突然奔驰而来,路上的行人见了后纷纷避让,闹得人人惶恐。其速度之快,连福南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车上坐的正是知县家的。他们已收拾好东西,往县城门跑去。
“这王八羔子……是赶的奔丧吗?”福笙心中不爽,暗暗骂道。殊不知,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发生。
“不说了,三弟,这边好像在放河灯,咱们去这边看看吧!”福笙拿着糖葫芦,将脆山楂咬的咔嚓响。街上太过吵闹,她不得不贴近福南耳旁喊着。天气寒冷,口中尽是吐出白气。
福南揉了揉耳朵,仰着头看去,不远处的小河旁,正有许多人在此放着五颜六色的河灯。
姐弟步行而至,只见河上零星散落着许多绚丽彩灯,河边的少男少女们,捧着精心制作的荷花灯,满怀美好祝愿地放下,轻轻一推将河灯推进河流之中,不同颜色的河灯聚成一条顺着的河水飘荡,煞是好看。
“阿姐,咱们要不也一块放吧?”福南望见有老妪坐在柳树下,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明显是趁着上元节摆出来卖的。
福笙仍细细嚼咽糖葫芦,嘟囔说道:“不了,在这看着就挺好的了。”
对于两人来说,在这个饥荒年代能过上如此美好的上元节,已是难得了。
在东安坊的另一街头,则是尸横遍野,各个都是冻死饿死的乞丐。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直至亥时,福氏姐弟乘车回院,家中的大人们皆正作自己的乐。主母严氏和姨娘,抱着四弟逗玩着。
福老爷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反复看着几封白花花的信,落款则是大哥的名字,福惑。望着名字,他只发出来阵阵叹息。
下人们也已然回房休息了,只有身份较高的小厮丫鬟们仍服侍着各自主人。院中尽是平和恬静之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