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重生
经历了一天的惊吓不安,每个人都十分疲惫,如今没事,卸下绷着的这口气,很快便进入梦乡。
想要入睡却辗转反侧的,也只有赵策凡了。
他一闭眼就想起打入皇宫后,在偏殿里找到父亲和沂王妃的情形。
兖王与邕王,自然是不死不休,可对沂王,尽管恨他们为一党,然而多少也有点顾忌,沂王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到底占个王爷名号,杀了他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还留个残忍嗜杀的名声。
自己本就是造反出身,官家又以仁厚著称,做的太过分,只怕民怨沸腾。
想到这里,兖王并未对沂王夫妇大开杀戒,只是叫人把他们锁在偏殿严加看管。
而赵策凡看到的,就是关了一天,灰头土脸的沂王夫妇。
见着是他,这夫妇二人倒是一个比一个震惊。
随后,沂王知道赵策凡是来救人的,大喜过望,沂王妃却神色怨毒的盯着赵策凡,仿佛他不是来救他们走的,而是来害他们的。
赵策凡看着他们走出偏殿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个想法。
他如果现在当胸一剑,杀了沂王妃,大概也可以把事情推在造反里面吧?
可是很快,别的将领也就过来了,赵策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不再与那夫妇二人多言。
他现在心中复杂,既为自己那时的一时犹豫懊恼,又……有些庆幸。
如果墨儿在就好了,他这心里话还能有人说一说。
虽然墨儿平时和他说,叫他平和些,与人少争执。
可沂王妃不一样。
她那些年对娘亲和自己的折辱,叫他焉能不恨。
从前他是没有能力为娘亲报仇,不代表他不想。
现在有了这机会,却又白白放过。
不知道娘亲在天上会不会怪自己。
这般想着,今日赶路杀敌的疲惫又涌上来,赵策凡渐渐才不安稳的睡着了。
宫内才遭变动,官家病的更重了,因此辍朝几日。
京内文官有好些因为在宫内赶工,亲身经历兵乱的,正好也在家休养休养。
盛紘也深觉劫后重生,在早晨与老太太细细讲述过宫变当日之后,便去了宁懿阁。
宜修正守在窗边等着盛紘呢,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透过白亮的窗户纸,宜修看到熟悉的身影走进院来,欢喜的起身,疾走到屋门口,“三郎。”
盛紘见佳人在等自己,心中愈发柔软,温柔的笑着走过去,揽着宜修进屋,这才一把抱入怀中。
“昨天把你吓坏了吧。”盛紘柔声安抚道,“昨晩我只能去大娘子那,也不能和你多说两句,对不住你……”
“无妨,妾身只要看到三郎平安回来就好,至于说话早晚,只要三郎心里计划着妾身,早些晚些又有什么的?”宜修窝在盛紘怀里软声道。
“三郎在宫里都发生了什么?妾身在家里听说有人造反,真是吓死了。”宜修抬头望着盛紘道。
“坐下我与你细说。”盛紘拉着宜修坐下,宜修叫人上了茶,盛紘回忆道:“昨日正午,本来一切都正常,吃完午饭正要歇歇,听见外面惨叫连连,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后来来了位公公,说宫门关了,好些士兵杀了进来,我们住的那间屋子年久失修,就算想拿个什么东西堵住门都不能。”
“听着杀喊声越来越近,跑是没处跑,挡也挡不住,那时真是心如死灰,连遗书都写下了。”
“啊……那后来呢?”宜修轻咬下唇,一脸担忧。
“后来……我们这些人中,有一位曾出身工部的同僚,他突然想起,我们这间殿内有个小隔间,如果不太注意的话发现不了,我们集体往里面躲一躲,说不定还能多一线生机。”
“那……三郎便藏了进去,躲过一劫?”宜修身子前倾问道。
“真有那么顺利就好了……”盛紘苦笑一声,“我们这一屋子共六人,可那隔间小的可怜,三四个人进去已然勉强,实在容不下所有人。”
“一时间,官小的推让大的,年长的谦让年幼的,简直比殿外还热闹。”
“那……”宜修感受到盛紘握着自己的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安抚道,“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我想,那些孩子们,总是将来的希望,便自愿站了出来,把位置留给他们那些年轻的。”盛紘苦涩道,他当然是有私心的,这一屋子里,有两个盛家人,他们父子俩都挤进去,就是日后没事,也是被人戳脊梁骨。
保全了长柏,就能保全盛家,他活了一大把年纪,死就死了,可他的儿子,一定要活下去。
“三郎……”宜修有些吃惊,她没想到盛紘能为道义舍弃性命。
“还好,还好,他们四人躲进隔间后,我与刘大人一人寻了几个书架,勉强遮挡住自己,后来便有兵冲进来,他们看的也不仔细,毕竟志不在此,见里面不过是一堆书卷,一眼扫过去没见着人,就又走了。”
盛紘说的轻巧,可那时真可谓生死一线,官袍被冷汗不知打湿过多少次,纵使人走了,他们也不敢出来,生怕有人去而复返,或者再有别的兵进来。
他们在那屋里,躲在角落中,保持到夜里,又听到外面杀声震天,才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好在后面那队人马直奔后宫而去,没有对前殿各屋挨个搜寻,后来逐渐安静下来,他们也被寻人的公公叫了出来,知道事态平稳,逆王伏诛,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三郎,苦了你了。”宜修听得心里砰砰跳,“不过老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郎经此大难,毫发无伤,日后定有大福气。”
“或许吧。”盛紘淡淡笑了笑,“那时候以为我命休矣,无论抛得下还是抛不下的,都没什么用了……我想着,若是我与长柏都折损在此,那是万事俱休,万一我被发现,长柏还活着,也有人能秉承我的遗志。”
“三郎,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宜修轻掩住盛紘的唇,“总之,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不是吗?”
盛紘握住宜修的手,“旁的自不必说,家里面,最让我不放心的孩子就是明兰和长楷了,明兰还好些,老太太先前为她看好了贺家哥儿,有老太太的面子应该问题不大,可是长楷还小,婚事未定,我若没了,真是心里不踏实。”
宜修理解的点点头,盛紘又道:“再有,就是你。”
“若我不在了,长楷还小,没法子自立门户,我真怕大娘子会欺负你……”盛紘轻抚着宜修的头发,眼神中都是眷恋,“我那时候告诉长柏,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善待于你,不许侵夺之前我送给你的家业,还有,如果这个家容不下你,等长楷有立身之所了,就叫你与长楷分家去住,不用再日日看大娘子的脸色。”
宜修心里一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那种时候,盛紘还能这样把自己挂在心上。
这一辈子,不冤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