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机

巍巍昆仑，渺渺云天。

亘古不变的冰雪铸成了天上宫阙，清风揽月过，夜色正深。

“天尊。”有来自西方的菩萨这么说。

元始侧身望去，接住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流光，眸光隐隐有着几分深邃。

萦绕不息的道意深藏在他眸中，流转着灿烂的星芒。

一念一宇宙，一刹即永恒。

“天尊，我代二圣而来，同您做个交易。”弥勒道。

敖瑜斜倚在偏殿窗前的榻上看书打发辰光，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华丝薄被，身下卧着丝绒软毯洋洋生暖。看了半歇书半眯着眼睛就在床上睡了，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已是近晚时分，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她不用脑子都知道是元始的声音。

她一时懒得起来，依然斜卧在榻上，只是转身向窗而卧，听着外头的说话。

“无字天书，是天尊的宝贝吧？您好弟弟的弟子想问您要呢。”那人的口气带着几分笑音，敖瑜忽然皱眉。

元始眉心略蹙，语气淡淡地称呼着他：“弥勒菩萨。”

弥勒低垂着头，自然地俯身下拜，像是将这个动作重复过千万次一般，从容不迫。

元始神色渐冷：“准提和接引只让你来说这个的？”

弥勒面不改色，甚至抬头轻笑了一声：“回天尊，二圣也是怕您一时心软……”

雪渐渐大了几分，覆盖上他单薄的肩头。

弥勒被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目光又勉强向上移动，不自觉地追随着元始凝起淡淡寒霜的指尖。

他咳出一声血，忽道：“还请天尊莫要给了如来世尊啊……当年的封神战，如今的西去取经，您瞧瞧，封神一战算是通天教主门下弟子捣鼓出来的，这取经……他是还要将道门牵扯在里头啊，这可没有道门的事儿呢。”

元始没说话，微垂着眼眸，淡淡地望着他。

“天尊的阐教，当初说的可是阐明天道教义。这取经是天命所归，佛家是要兴盛的，通天圣人他说要‘一线生机’，可是一线生机有没有还两说……”

“那又如何?”

“元始圣人未免也太纵容胞弟了些，当年巫妖大劫也是通天教主想要去掺和的，您却说说他什么没有掺和到？”

“你是？”那声音戛然而止，那人转过头看见了敖瑜。

“弥勒见过娘娘。”

敖瑜踏着云步，从容地走过来，足履轻点，便行过几簇繁花，停留在元始身侧。

几片悱恻花瓣坠于龙女发髻，映着她面如桃李春华，又带上几分不容尘俗的闲逸。

元始微微垂落目光，又俯下身来，伸出白玉般无暇的手，细细地为她拂去眼角嫣红。

“夫君，我不喜欢他，让他滚出……”话音未完，云光忽然散开，倏忽之间，一人瞬间被拍到千里之外。

敖瑜有些讶异地看向元始，该不会是他早就不耐烦了吧。

……

杯中澄碧的酒液倒映着月光，上下浮动着冰块，入口又带上青果的甜香，伴着微微的苦涩。

身后有隐约的翻书声，元始执着杯盏，若有所思地转动着，又抬起眼眸望着天穹上的皎月。

月明星稀，夜色阑珊。

风雪无声地从他鬓角漫过，流连不去的一场疏离，纯白的一片雪，自苍莽而来，无边无际、永无止境地落着。

岁月迁徙，而其永恒，奈何今朝的雪终非昔日的雪，落在异域他乡亦不同于此间寂寥。

元始目光微凝，无声注视着苍雪的飘零，修长的手掌在眼前摊开，承接下一朵颤颤巍巍的雪花，又慢条斯理地把手指一根根合拢，将之攥紧在手中。

圣人泯灭一场雪只要一个念头，想要留下一朵雪花却似免不了触碰。

毁灭仿佛永远比珍存容易。却不知那一位玉清圣人，又是如何想的？

无需回首，他听着身后簌簌的声响，渐渐迟缓。许久，方才翻过一页。

元始轻叹一声，将手中杯盏一收，径自走至敖瑜身旁。

敖瑜半躺在他怀里，姿容如画，墨发迤逦，几乎让人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心思，而那双澄澈的眼眸，又消融了一切虚妄。

“天书不在我这里。”元始摇头，他嗤笑一声，“接引和准提白费心思，天书上是什么，我最是清楚不过了。”

“天书本无字，需得人悟，那什么孙悟空悟不出来，唐玄奘悟不出来。”

你便以为慈航悟不出来，弥勒、药师、多宝悟不出来，乃至于燃灯、准提、接引都悟不出来？

雪色初霁，满月当空。在那近乎让人失明的雪色中，听见了彼此极轻微极轻微的呼吸声。

元始的目光掠过这片灼灼桃花林，细细观察一番，便伸手折下了一簇开得最为灿烂夺目的桃花，轻轻地别在了敖瑜耳侧。

又自袖中取出一支流光溢彩的步摇，以术法为她重新揽起长发。

“这是天意。”元始忽然道，“天道之下有一线生机，开辟鸿蒙时逃遁。”

可我会找到那一线生机的，虽然那数个会元过去了，但我坚信，只要我还在，生机就在。

龙女垂下眸来，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掌，面上担忧地道：“我不懂这些，只要夫君你好好的就行。”

“嗯。”他伸手细细地描摹过这天地极尽造化之力造就的容颜，又耐下性子，俯身轻吻她眉心。继而，慢慢覆过她唇畔。

濯濯月明，皎皎星河。

他们于漫天无尽的荒雪之下，认真地交换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