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这桩可以联系道门和龙族两大势力的亲事定下来后，元始和太清也留下来，陪敖瑜在东海小住了几日。
每天的日常便是和敖瑜一起去海边漫步，听风，观潮，日夜听浪花鸣奏，簌簌如歌，潮生又潮落。
或看雪白的飞鸟飞掠点蘸在波涛之间，捡一些海螺练习奏乐，染一些贝壳制成风铃，或者是乘坐一叶小帆船前往海上观鲸。
夜色中，本该黯淡无光的海岸边，却早已经点亮了一簇又一簇的火光。
满天星河似打翻的彩墨，在头顶的苍穹上铺陈蔓延，火光与星辉交映。
大海与明河共振，宛似流云飞雪，万顷琉璃顷刻而空明照彻，天地间，都笼着一片温暖而明亮的华光。
只看着深邃悠远的海水没过头顶的天空，似有鲛人那恍若神祇降临的歌声自远处传来。
碧色的水从底下倒涌而上，清澈见底，纤毫毕现，泛着奇异的五色的光。
而敖瑜安静地坐在粗壮瑰丽的珊瑚上，偶尔抬眼，捉住一只冒冒失失窜来的游鱼。
或许是龙族天性喜水，敖瑜头上的龙角不自觉地冒了出来，莹白如玉，倒像是一对小巧精致的发饰。
越来越多的游鱼从龙女身侧经过，一时间玩心大起，她试着跟随它们，却只挪动了微不可查的距离, 便看见它们自视线中消失, 心里又不觉泛起微微的遗憾。
忽而，有一尾鱼脱离了队伍，向着她游来，结果冒冒失失闯进一丛水草里。
龙女下意识挥动手脚，将它自缠绕的水草中捞出，又抬眼看着游鱼甩动鱼尾，迅速地跟上了队列。
龙女默默看着鱼儿的身影消失在目光里。
一个空空的贝壳抖落在她脚下，有着精美的纹路，洁白的内里，以及一颗圆润莹光的珍珠。
龙女取出珍珠，放在手心把玩了片刻，似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随手一掷，那颗珍珠便落到了来人的怀里。
星河倒映，来人的眸光柔和亦浩如深渊大海。
自持的疏离与冷淡之余，某种微妙的温润，让他仿佛自成一方世界。
只有望见那绯衣龙女的时候，他眼中才会泛起柔和的光彩、涟漪。
如火一般的炽热，这样的火与光，固然会让一些人甘之若饴，渴望拥抱的温暖，同时也使得一些人退避三舍。
忽地，轻袍缓带，玉清圣人眉头缓缓舒展开，心头微软，伸开手臂接住了向他跑来的龙女。
*
百年一瞬，千年一朝，沧海桑田，日月永驻，时间一词永远不会在圣人的身上留下痕迹。
东海上的迷雾渐渐弥漫了开来，遮住了一望无际的澄碧海面。有奇异的岛屿沉浮于暮霭沉沉的天幕之下，仿佛有生命般，无声地向船只靠近。
掀开流珠坠玉的帷帘，踏入其间。画船简朴清幽，细微处又可见其精妙。阵法随着海潮一层一层地叠加，晕开淡淡的月白光芒，将整条船只罩住。
太清自船阁中出来，杏黄单衣简袍，悠然自得。
半晌提了钓竿在手，玩味道:“这么大的海，也不知道能不能钓到几条好鱼。”
“这里风光很美，钓不到鱼也无妨，太上可以陪我一观东海。”敖瑜衣袂翩然，语气轻柔，如一抹流云掠过高崖积石的海岸，浸没在细细照野流沙的浅浪声中。
她回眸望了一眼，笑起来的时候，整片山海仿佛都显得静谧安宁起来，云舒云卷，潮落潮生，万籁俱寂地涌动着一支心曲。
太清笑着说：“善。”
月光在龙女的眼睫上洒落一层清透的薄纱，太清凌风站在船头，凝眸看向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稍稍蜷缩了一下，有点想伸手触一触。
“你喜欢就好。”他轻声说，“你想留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们去海上观鲸，可好？”
他温和的语调夹杂在海风吹拂着浪涛的声音中，宛如一种清凉的琴瑟，泠泠淡淡而鸣。
龙女低眉浅笑：“好呀。”
天际一抹鱼肚淡白，有霜冷长河自苍穹上来，滚滚垂空，势若惊雷，横贯天地。
而不远处，元始一步步踏出，足下如登无形天梯，泠然御风，恍若仙圣。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了天地节点上，一呼一吸之间，暗合节奏，寞兮恢兮，融入了整座天地中。
这具身体中蕴含着深如渊海的法力，随主人神意而调动。
敖瑜目睹元始踏云而来，步履落到甲板上，举杯遥遥相敬，扣着船舷轻声哼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明月皎皎，照彻人间。
太清抛开鱼竿，探手取了空余的杯盏，玉箸敲击，就这般对着天风海涛，亘古月色，清越而歌。
这个时候的太清圣人，看起来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新隽丽，洒脱任情，雅秀蕴藉到了颇似凡间寄情山水的名士。
他和敖瑜一起唱着很丰赡富丽的诗文，珠玉琳琅，如月满目。
元始向来端正自持，做不到他二人的洒脱随意，只是侧耳倾听，或者往酒盏里添上佳酿。
元始看了许久月光中的敖瑜，觉得她仿佛就是那皎洁的明月本身，因为过于明亮，所以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月亮，但若真的伸出手，转瞬之间那捧月色就会倏忽散去，泼溅在刀锋上宛如经年的覆雪。
元始凝视着素白冰瓷酒液面上自己的倒影，忽而微微一哂。
怎么会呢，这个人儿就在他的面前，永永远远是他的。
鱼群从船边越出，轻快地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又浸没入水中。
慢慢地，有几尾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快活地向着来者游去。
龙女低下首来，自船边捧起一尾银色的鱼，眼眸中似有些微的恍惚。鱼儿亲吻着她的指尖，又轻轻甩着尾巴，重新跃入无边的水色涟漪之中。
元始和太清也都抬起首来，与她共同望着天上皎洁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