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

太一这一生荣耀过，也跌落过。

妖族东皇，圣人之下第一人，号令群星，鲜花着锦，终其一生，活得轰轰烈烈。

陨落于巫妖量劫，唯一遗憾便是妖族背负无尽业果，唯一忧虑便是他欺瞒天道隐下的密事。

历经生死，万般因果，皆是烟消云散。

最后匆忙逃窜的那一点灵识元神，所刻画下的也不过是那天道浩渺无尽的杀意下，寥落的余辉。

眼看他起朱楼，九重天中日月长；眼看他宴宾客，觥筹交错问沉浮；眼看他楼塌了，天地遗恨万骨枯。

何人葬我于高山之上，何人遗我于沧海之底。

不可求，难自在，空余恨。

东皇对此坦然受之，他淡淡一笑，熟悉的人仿佛一一出现在眼前，熟悉的宫阙再度出现在他眸子，往事悠悠百转，记忆清晰得仿佛可以伸手触及。

太一微微阖眸，似叹似嘲，凝视着面前尚且空旷一片的殿宇。

当年妖族统治诸天，太阳星号令群星，太阳宫身为天庭政治中心，何等威风。

太阳宫宽广无垠，可容万万人来此朝拜，日月星辰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自窗扉而入，将此地照得明亮。

即便早已将之看了千万遍，如今再看，却依旧能感受到震撼之感。

妖族的日月灿烂无双，岂会让人去怀疑他们的千秋万代？

他额间的太阳神纹熠熠生辉，抬首的瞬息，仿佛能刺痛人的眼眸，那是极致的光明，能够撕碎一切黑暗。

但是——

“巫妖一劫，这是我与兄长的仇恨，何必拉他下水。”

是为求道好，还是为复仇罢，他东皇太一就是想成就混元也绝不牵扯旁人。

这是他的底线。

*

在太一问及缘何至此时，盘古坦言道:“吾知你意追寻大道混元无门，有一机缘，欲与你了结因果。”

是吗？

多么讽刺啊！

他的不幸有盘古的手笔，他的荣耀却也是由他来给予的。

盘古不是没有关注过太一，夺目耀眼如大日的金乌，谁会不为之赞叹。

但相比过往纯然是对道的向往和求索的东皇，这一次，祂在东皇眼中看到了恨，看到了那种为劫煞蒙心，不惜一切代价要对方去死的决绝。

心下拂过一丝微微叹息，祂微垂下眼睑:“想必你已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是。”

东皇的一字一句间含着金乌啼血的恨，对天道操控妖族命运不尽的怨。

太一问道：“为何助我？”

“自是，有人愧对于你……”

太一缓缓抬起眼，灿烂的金自他眼眸点亮，死去不具年的他无声笑了。

“您做的事情我自是都已知晓……没错，这对我而言的确有利，但风险始终都是存在的，转移也不过是把那些负面后果如数交给另一个人承担……所以，我其实是垫脚石吧，不，应该说是替死鬼。”

他当然可以为阿瑾当挡箭牌。

但是，甚至不用他说，以阿瑾的性格怕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的安排。

但凡是他所思所想，那个即使以杀伐闻名于世，待东海龙君却比谁都温柔的东皇陛下如何不知？

可为他护道，便是要硬抗天道，对战天命，这般的事太一舍了命都能为他做。

便是盘古真的安排好了一切，牺牲洪荒，敖瑾得以成道……

太一都不敢想，他死去的这些年，阿瑾又面临天道多少磨搓和明枪暗箭，截教和通天出事后他又是何等的绝望和悲痛。

让我做他的垫脚石，成全他的自由超脱。

我可以接受。

可是，这是他想要的吗？

“肉身陨落，元神碎裂，道途中折……敢问尊神，太一如何成道？”

对东皇的质问，祂并不说不满，也不提在意，只道:“你本就是大道钦定的群星之主，御日之皇，如何不能证道，你可听明白了？”

声音暗蕴古韵，每一音节的起合皆合天地本意，恍若天音，宛如道询。

东皇眼底恍惚了一瞬，似有所悟，更多却是释然。

他为帝俊之弟，是妖之东皇，是妖族称霸洪荒的道路上的中流砥柱。

纵有天道在旁苛责，他也要成就混元，证明给世人看，大道三千，非一道鸿蒙紫气可定圣位因果。

盘古目视这簇灿烂且纯粹的火，身兼使命而降生的三足金乌到底是这世间对大道最是执着的生物。

盘古眼神微顿，面对这份纯然的求道之心。

也不管对方可否明白话中深意，自感自己已将该说的都说了，盘古抬手叠了叠空间把金乌元神收入掌心，和混沌钟一道给丢进了太阳星本源蕴养。

“时机成熟之时为何？”

东皇的疑问残存在这片寂静时空之内，于漫漫寂静中盘古缓缓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待你元神圆满之时——”

反正这只金乌把祂当做情敌，那祂也该做一些身为情敌要做的事情，你就好好在太阳星待着吧。

“固所愿也。”

话落，万道璀璨华光遥隔无数虚空降临于现世。

太一抬眸，目光如炬，湛然若神，他静默了片刻，喃喃自语：“我的道……”

灼热的太阳包裹着三足金乌，他在熊熊烈火中睁开眼，望着下方那一株纯粹的莲花。

渐渐地，他不仅看到了莲花，还瞧见了更多的，更多的……以及，东海。

三足金乌一族，居太阳、太阴双星，生来便要庇护此间的一切生灵，洪荒的秩序一直以来都离不开他们的努力与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