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篇前篇一百八十六:君心凉薄
夜里又是一场飞雪,无声而落,把春的讯息埋在了深处。朱棣揉着昏胀的脑袋坐起身来,迷糊了一刻,才温柔地转过身,轻轻抚着四更天才勉强睡去的女人,给她裹着锦被。她的眉心紧锁,眼圈乌青,可以看出休息的并不好。朱棣无声地叹息着,心疼不已,只盼着这个孩子能早点出来,让她少受些罪……
昨日两人和好如初、相拥而眠,本该是小意温存、情意绵绵,不曾想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折腾。许是感应到久未亲近的父亲,这一夜它异常兴奋,在女人肚子里踢踢打打,来回翻滚,女人的肚皮被孩子撑得鼓胀而单薄,在孩子的拳打脚踢之下起伏凹凸,仿佛随时会破裂开来,这样的折磨让女人苦不堪言。这孩子也是个犟种,不管朱棣如何亲切抚摸、温情劝解,这个小祖宗就是不肯罢休,它不消停,两人也别想休息,三人就这样煎熬着,直到四更天……
朱棣蹑手蹑脚地穿好袍服,向小平絮絮叨叨交代着女人的衣食起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侧院,不要打扰她休息,等她醒了再送膳食和汤药,定要看着她全部吃下,让待产嬷嬷给女人好好按摩按摩身上的肿胀,让绣娘们再给女人做几身合体的棉衣、鞋子……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小北紧跟着男人出了侧院,见自家主子顶着一双乌青眼,仍是面色不安、心事重重,他知主子在忧心王妃和胎儿,也不敢多语。
小北跟着朱棣穿过长廊,如往常一般风风火火往府门外去,刚过了二门便见空荡的庭院内一青衫女子长身玉立,远远地朝他们走来。两人脚步一滞,顿了两三步,小北低声嘀咕着,“这不是玉美人吗?她还真是准时,又来送爷了……”
朱棣脸色一沉,吓得小北连忙噤声。只见那玉美人着一身碧色织锦攒珠长裙,梳着简约的螺髻,簪着三两支珠钗,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盈盈而动,白净稚嫩的脸上有几分清冷出尘,莞莞类卿……
朱棣越看越是烦躁,想到前几日自己将错就错与这个女人深情款款,而彼此自家女人怀着孩子辛苦无助,一股无名的火气喷薄而出,他背着手呵斥道,“你怎么在这?不在自己院里呆着,闲逛什么”
玉荷笑容一僵,被他吓了一跳。往日男人见她专门候着他,总会喜笑颜开,今日如何明知故问,一脸不悦。她壮着胆子朝他又走近了两步,玉手轻抬,虔诚地端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红铜福禄手炉,倩笑嫣然,“妾知道王爷这时候要出门了。春寒料峭,带上这个吧。妾等着王爷回来……”
这番贤惠体贴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朱棣一言不发,径直从她旁边走去,他眸中再无温情,虎目凛凛,满是疏离淡漠,一如她刚入府时的场景。
玉荷心里一紧,有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她紧追上男人的步伐,将那只手炉又递了上去,“王爷,昨日之事是妾失了分寸,不该顶撞娘娘,让王爷为难,要打要罚都随王爷。这手炉是妾早上特意装好的,还热着呢,妾的心意希望王爷能收下……”
寒风掠过她乌黑松软的长发和轻薄飘逸的衣袖,因为受惊而颤抖的嗓音清冽而可怜,朱棣余光一瞥,见那双洁白的腕子酥红酥红的,戴着他送的翡翠镯子,这原是他要送给自家女人的上元节礼物,竟便宜了她,而那盈盈可握的纤腰间更是堂而皇之佩着他昨夜扔给她的蟠龙金燕玉佩,刺眼夺目……
男人眼眸一转,幽邃森寒,甩开衣袖转身离去的瞬间冷冷地撂下一句话,“玉美人……以后少做这些无用之事,别忘了你的身份”
男人气冲冲地扬长而去,没有一丝留恋,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她模糊视线中,玉荷这才微微扬起脸蛋,眼眶已红了一圈,眼泪不争气地滚落出来。她木讷地抬起冰凉的手背抹掉滚烫的泪水,压抑着抽泣的声音,觉得这燕王府的春天似乎格外寒冷,一如她黑暗的人生。
“你现在看清了吗?他从王妃的院子里出来,昨夜还是跟王妃在一起。他心爱的女人回心转意了,他便不需要你了。也许,你以为的美好,在他看来只是不堪的经历,他并不愿意提起……”,不知何时金莲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毛绒绒的裘衣覆在了她的身上,这是春日里唯一的温暖。
玉荷呆愣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头,那纤细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其下清澈的眼眸里水波荡漾,“他说我穿绿色的衣服最好看了,碧绿成妆若杨柳依依,他说我笑起来像芙蓉花一样明媚灿烂,一眼望去让人愉悦……”
金莲心疼地拥着妹妹颤抖的身子,她感应得到她心底的悲伤,“荷儿,只当这是一场梦吧,梦醒了,就该做回自己。他跟我们是不同的人,只可依附,不可交与真心……”
玉美人一把扯下身上的裘衣,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愤怒地嘶吼着,“这是真实发生的,这不是梦!不是梦!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宁愿维护那个女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妹妹?!我比她差在哪了?我不过是比她晚来了几个月而已!没有她,我早就得宠了……”
金莲欲言又止,她似乎能理解妹妹的疯魔,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面对一个英俊潇洒、成熟稳重又大权在握、可翻雨覆云的男人的撩拨怎么可能不动心呢?荣华富贵之外,她亦向往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一个可以让她摆脱厄运、深深依恋的男人……
不待金莲出口安抚,玉荷已泪眼婆娑,跌跌撞撞往季淑妃院落中跑去。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日季淑妃的话,想着她提到的隐秘交易,彼此她尚有顾虑,但今日男人的冷待深深地刺激了她,她深知已退无可退,野心和欲望不受克制地吞噬了她。若能取代那个女人,若能高坐明堂,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呢?这一刻,她终是下了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