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46）
玱玹和阿念这对兄妹的离开，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酒铺子关了好几天的门，西河街上的人才知道轩离去了。
清水镇上的人都是没有根的人，人们早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对轩的离去很淡然，最多就是男人们喝着酒时，怀念着轩的酿酒手艺，叹息几句再见不到美丽的海棠姑娘。
可对玟小六而言，轩的离去让他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相柳不再盯着他不放，暗潮涌动的清水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只是她到底熬不住，又跑来寻阿聆，想要找到解蛊的办法。
赤水丰隆很烦他。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来跑来打扰他和阿聆？他们这些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玟小六其实也挺悚赤水丰隆的黑脸的，但他这些年来毕竟练就了厚脸皮，倒也能够强忍着对这种脸色和眼神视而不见，只一心找阿聆问话。
“阿聆姑娘，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玟小六口吻恳求：“你对这个蛊了解得也挺深的…真的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吗？又或者…人选一定要那么严格吗？”
“你看我和轩，我们两个不是也没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阿聆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出声：“丰隆。”
赤水丰隆立刻收回瞪玟小六的视线，脸上扬起笑容看向阿聆：“阿聆，怎么了？”
“你去涂山少主那里坐一会儿吧？或者…去替我打理一下外面的药草。”阿聆想着最近他不怎么喜欢去涂山璟那里了，便给了他第二个方案：“我有点事情，想要单独和六哥谈谈，可以吗？”
赤水丰隆：“…”
他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眸光冷冷地瞥了眼玟小六，最后收回视线，不情不愿地回答：“…我知道了。”
然后他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玟小六：“…”
再瞪再瞪再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不过…
玟小六收敛思绪，抬眸悄咪咪地看阿聆：…阿聆姑娘方才突然打断他的话，又把那位赤支走…他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六哥。”阿聆看着玟小六，声音很轻：“…你不必多想，我把丰隆支走，只是怕有些事情…会被他知道而已。”
“毕竟…你应当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不然，轩公子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带上你了。”
玟小六整个人僵住。
…什…什么意思？
他愣愣地看着阿聆，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她说的话。
阿聆却不打算改口，只是一字一顿轻声道：“…六哥确定，你和轩…你能给对方种下蛊，是毫无缘由的吗？”
玟小六：“…”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阿聆只轻轻地叹息。
玟小六沉默了好一阵，才哑声道：“…你…阿聆姑娘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毕竟六哥…看起来真的毫无破绽，一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
阿聆敛了敛眸，轻声开口：“…我本来也不会怀疑…可是…六哥自己乱了阵脚…你知道我一直在暗处，却还是改变主意，拼了命想要救回轩…不，应当说…西炎玱玹，玱玹公子。”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的。”
“你同相柳说…是因为知晓了他的身份…可我认识的六哥，不是这样的人。”
玟小六没忍住辩驳了一句：“可阿聆姑娘…未必有那么了解我。”
阿聆轻轻点头：“六哥说的对…所以我勉强相信了你的说辞，可是后来…六哥和玱玹公子走得太近了。”
“这就很奇怪了。”
“再加上…”她看着玟小六，低声开口：“…六哥自己或许没注意，但你看他的眼神…太眷恋了。”
“你貌似在怀念什么，又好像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看自己的兄长。”
“六哥，玱玹公子，是没有其他兄弟的。”
“那些可以称之为玱玹公子‘兄弟’的人，无一不想置他于死地，没有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也不会想着救他。”
“只有一人。”
“但那人…不是男子。”
玟小六又沉默了。
她觉得很荒谬，又忍不住开口：“但阿聆姑娘自己不觉得这些设想…特别荒谬吗？你甚至一点都感觉不到…”
话到这里，她又顿住，没说了。
阿聆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
但是比起荒谬，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况且…
“涂山少主…喜欢六哥。”
这段明晃晃，却没有任何人清楚提及的感情，就这样轻而易举被阿聆说出了口：“我曾经是见过涂山少主的…丰隆他也是涂山少主的好友…”
她看着呆愣住的玟小六，平静道：“…我们最初，都不可置信，他会喜欢上男子。”
“都是不可置信的事情，联系起来，不就合理了吗？”
回过神来的玟小六：“…”
好一个合理。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阿聆这番话了。
不是…
她到底是怎么联想到一起的啊？
不对！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璟喜欢…呸呸呸！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玟小六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阿聆：“…？”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玟小六的动作。
“啊…阿聆姑娘你别管我，我这是怪自己呢。”玟小六注意到他的视线，干笑一声，小声开口：“…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不过主要的似乎不是这个…
他后知后觉地开口：“我身份的事情先不说，所以阿聆姑娘你的意思是…我方才说的都不行…对吧？”
“我以为六哥养了蛊，总该是对这对蛊有所了解的。”阿聆点了点头：“…这对蛊，在曾经，都是女子下给情郎的…所以…”
玟小六：“…”
下给…情郎？
情郎情郎情郎…脑子里无限循环。
玟小六沉默。
玟小六崩溃。
…啊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他下到哥哥身上去了！
他之前甚至还想下到相柳身上！！！！
玟小六想要原地死亡。
但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表露出来，只是一直沉默。
阿聆有点迟疑地唤了他一声：“…六哥？”
玟小六终于回过神来。
“啊…阿聆姑娘，我没事。”玟小六揉了把脸，很冷静地开口：“…我知道了，谢谢你同我说这些…不过，若是要引蛊，是不是不能离…轩太远？”
“对。”
阿聆点头：“若是要引蛊…自然不能像如今这般。”
所以说，要引蛊的话，还得去五神山。
五神山啊…
玟小六思绪飘忽：…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记忆了。
事情聊完，玟小六游魂一样飘出了屋。
赤水丰隆：“…”
什么鬼样子…阿聆都和这家伙聊了些什么？
心里嘟囔了一句，赤水丰隆倒也没多想，直接走到阿聆身边，眉眼间染了笑：“阿聆，你们聊完了？”
阿聆点点头：“对。”
然后她看向玟小六：“六哥对这里也很熟悉了，那我就不送你了。”
玟小六没应声，只点了点头，而后就离开了。
赤水丰隆不免有点奇怪：“阿聆，你们这是说了些什么？怎么这家伙聊完出来就成这样了？”
“没有什么。”阿聆弯了弯唇，轻声开口：“…一点小事罢了。”
她这么说，赤水丰隆便点头，不再多言。
阿聆牵住他的手，声音很轻：“…丰隆。”
赤水丰隆立刻回应她：“怎么了，阿聆？”
“…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回赤水吧？”少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微弯起，声音里带了几分憧憬：“…我有点…想看向晚花了。”
赤水丰隆自然是乐意万分：“好。”
他抱住阿聆，也笑起来：“…我们回赤水。”
“我和阿聆，一起回家。”
阿聆之所以说再过一段时间，是为了给玟小六思考的时间。
他的这对蛊，只有引蛊一种解法。
而且引蛊的条件如此苛刻…所以说，玟小六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蛊继续留在玱玹身上；要么，将蛊引到涂山璟身上。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但人总是要有取舍的。
阿聆等着他的答案。
他若是放任自流，阿聆便直接带着赤水丰隆回去了…但若是要引蛊…看玟小六那幅样子，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引蛊的…所以这件事还得阿聆帮忙。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玱玹曾经的酒铺子又打开门，开始做生意，仍旧是卖酒，但生意远不如玱玹经营时。
玟小六每次经过街头时，都会去铺子里买点酒，却再看不到玱玹虚伪热情的笑容。
这个月里，他依旧不爱联系涂山璟，他总是一个人待着，然后把整个清水镇转一圈。
转完了，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以往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他原本以为他早就忘了——
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忘了他自己的身份，忘了属于他的一切。
都忘了，所以他找不到来时的路。
可如今真回忆起来…他似乎又没有忘。
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想，他其实是知道，自己最终的答案是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