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8)
谢危则平平看她:“姜二姑娘?”
姜雪宁头皮都在发麻,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忽然脱出了掌控,一时间心电急转。
什么时候长公主殿下连谢危都能搞定了?
可是不用脑子想也想得到,这不可能。
那就是谢危要留她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个清楚,看她是不是装疯卖傻?
不…
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留在宫中。
更别说是当谢居安的学生了!
那简直是找死!
人逼急了就有急智,姜雪宁眼珠子一转,即便明知可能会更让谢危注意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谢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既是先生们当场阅卷,可为何樊小姐上上甲等还不能入选?且先生也只还了她的答卷,我等却见不到自己的答卷,更见不到旁人的答卷。”
“学生虽然被选中留下,可设身处地想,其余落选之人只怕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落选。为何不能将大家的答卷下发,也好叫落选之人也心服口服呢?”
说实话,姜雪宁这话一出,先前被黜落的几个人都有些意动。
查卷也未尝不可啊。
万一有人比自己差却蒙混过关呢?
然而谢危只是扫了她们一眼,连平直的声线都没有半分改动:“姜二姑娘说得也有道理。这落选几人的答卷方才虽也说了为何不能入选,可到底粗略,个中有许多瑕疵未能细讲…”
“若几位小姐有心向学,谢某便多留得片刻,为几位小姐细细剖开来讲。”
细细剖开来讲…
这与当众鞭尸有何区别?
原本这几人还想附和一下姜雪宁,听得谢危这话,只恐自己那拙劣的答卷被摆到台面上来讲,叫所有人都听着,简直丢人死了!
先前的意动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纷纷道:“我等心服口服,已得先生指点,不敢再有劳烦!”
姜雪宁:“…”
她道高一尺,谢危是魔高一丈啊!
这帮傻姑娘就不能有点骨气吗!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一个多好的留在宫中的机会!全场不可能有人答得比我差好吗!
谢危只转眸看姜雪宁:“姜二姑娘还有什么疑问吗?”
姜雪宁:“…”
她还能有什么疑惑?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若是再说点什么,只怕她就要把谢危得罪得透透的了。
所以她只能不情不愿道:“没有了。”
既然如此,谢危便也不再多言,只说了些勉励的话鼓励众人,而后便让她们退下了。
到了这一步,伴读的挑选便也最终落下了帷幕。
十二人参与考校,最终留下来六人以薛姝为首,分别是姚惜,周宝樱,方妙,尤月,姜雪宁。
校考完,这些伴读便回家休整两日,等到两日后再正式入宫来伴读。
沈归楹来寻谢危时,他还有奉宸殿之中,看那一众伴读的试卷。
今日沈归楹周围倒是没有跟着沈琅的人,谢危抬眸扫了门外一眼,而后才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嗓音淡淡道:“公主近日,寻臣倒是寻得勤快。”
“看来…公主很看重这位宁二姑娘。”
“谢大人,不是也很看重吗?”
伸出手抽去谢危手中的那一份试卷,沈归楹瞥见旁边那一只王八,唇角的弧度不由得深了深:
“毕竟,我们这位宁二姑娘,倒是难得的有趣。”
“她方才,回来寻你了?”
“是。”
谢危没有隐瞒,想到姜雪宁刚刚说的那番话,眸光不由得深了深:“她回来寻臣,想让臣,放她出宫。”
那姜雪宁还真是失算了。
她居然不曾听说,入宫伴读名单的擢选,虽是由各家呈交,经礼部擢选,可礼部定的名单,最终也要递到谢危那里过目定夺之后,才能下发。
也就是说,她的名字,早从谢危这里勾过一遍了。
姜雪宁入宫,与沈芷衣,与她,还有谢危,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怎么可能,会放她出宫呢?
“这位宁二姑娘的试卷,还真是让人惊喜。”
唇角弯了弯,沈归楹打量着手中这份试卷,轻声道:“她倒是读了不少书。‘匹夫见辱’一句,出自《留侯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则出自《战国策》,寻常闺中姑娘可不读这样的书。”
“公主所言极是。”
谢危点了点头,淡声道:“方才,臣也是这般同她说的。”
“她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这就很有问题了。
虽说这些并不是寻常闺中姑娘会读的书,但总有不寻常的,姜雪宁大可以说自己属于不寻常的那一类,可她偏偏紧张…
姜雪宁怕她,也怕谢危。
可她与谢危,除开他们身边的人和对方,任谁都觉得他们二人是脾气极好之人,怎么可能会怕他们呢?
若是没鬼,根本不会如此。
如此看来,这位姜二姑娘,还真是藏不住事。
不过…
沈归楹冷不丁询问:
“谢大人,你喜欢宁二姑娘?”
谢危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你说什么?”
连“公主”都不叫了。
沈归楹还以为他被自己戳中了心思,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我说这次你怎么如今听我的话,说不让动宁二姑娘便没有动宁二姑娘,原来是这般。”
“谢大人放心,此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绝不往外透露半分。”
谢危:“…”
他第一次,对沈归楹的智谋产生了怀疑。
“…臣与公主合作多年,倒还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公主年纪轻轻,便已经患上了眼疾。”
深吸一口气,谢危面上便重新恢复了从容,语气淡淡道:
“倒是臣观察的不够仔细了。”
沈归楹:“…”
这是被人戳穿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恼羞成怒,开始阴阳怪气她了?
“本宫也是第一次发现,谢大人,原来心眼比针还小。”
面上浮现出一点冷意,沈归楹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试卷塞回谢危手中:“本宫还有其他事,便不陪谢大人闲聊了。”
“谢大人,再会。”
谢危:“…”
等到沈归楹离开,谢危的面色也不由得冷了冷,而后便起了身,带着一众伴读的试卷,乘马车出了宫。
…
“吕老板,谢先生来了。”
天色暗了,街道上已经甚少有行人走动,大半的铺面也已经关闭,但临街一栋楼的二楼上,幽篁馆外面挂着的灯笼还亮着。
后面的暗室外,有小童通禀。
吕显正坐在里面,看着下面递上来的结果,很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听见通传的声音,他便骂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平日八抬大轿请都请不动,一跟他说这儿来了几块好木材就自己来了,合着老子还不如两块破木头!”
说着,“啪”一声把密报摔在了桌上。
他起了身来,朝外面走去。
幽篁馆内专设了一间给客人试琴用的琴室,吕显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小童已经十分自觉地在屋里放了个烧炭的暖炉,还给谢危沏了他这里最好的碧潭飘雪。
一时鼻子都气歪了。
吕显走过去就拿手指头戳小童脑门:“他来买块木头才多少钱?你给他端个炭盆沏泡好茶,你老板我还赚什么?长长脑子不行吗?”
小童幽幽看了他一眼。
自家老板就这抠门德性,改不了的。
且谢先生哪次来喝的茶差了,就算他不沏,老板等会儿只怕也会自己乖乖去沏。
但他也不反驳什么,默默退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吕显气得瞪眼:“看看!看看这些个下人多没规矩!这幽篁馆到底谁是主人!”
谢危此刻盘坐在临窗搁了一张方桌的罗汉床上,因为畏寒,腿上还搭了张薄薄的绒毯,闻言,脸上难得没有什么表情,就连笑都没有笑。
…这是心情不好?
吕显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他走过去,就发现谢危在看…不对,是冷脸盯着那东西。
十来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应该是被卷着来的,两头还有些翘起,看模样竟像是答卷。
谢危眼下瞧着的,就是面上的那张…不知道是不是吕显看错了,他总觉得这人眼底带了点杀意。
因着这杀意,吕显便多看了那试卷一眼。
嘶…
这狗爬字…
吕显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睛疼。
怪不得谢危想杀人呢。
他自觉找到了原因,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而后想到了什么,直接掀了衣袍下摆,坐到了谢危对面,面色古怪道:
“听说你今天入宫是要去考校为公主选上来的伴读,这些不会都是那些个世家小姐的答卷吗?这字也忒丑了些…”
谢危却并不接这话。
他只将所有答卷一卷,而后轻轻一松,随手就扔进炭盆里,一下烧。
吕显:“…”
这…看来是气狠了?
也是,那狗爬字,连他都看不下去,何况是谢居安呢?
谁不知道谢居安最喜欢端正字体了。
毕竟那位小公主写的就是端正字体…
…嘿嘿,这原因…估计也就那位小公主她自己不知道了…
他正这般想着,便听到谢危那厮淡淡的,还带着一点冷意的声音:“…你这儿来了上好的楸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