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2)
鲜血溅在了沈归楹的袖口,还有脸颊。
她弯了弯唇角,将细刃收回,姿态不紧不慢。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人一拉,而后便有一片雪白挡在了她的眼前。
竟是谢危蹙了眉,平平抬手,举了宽大的袖袍,将她挡住。
耳中但闻一声箭矢穿破人颅骨的响,就像是穿过一只脆皮西瓜。接着就见几道鲜血的红影溅射而出,落在这干净的一幅袖袍上。
触目惊心!
那刺客的刀此时距离谢危不过两三寸,面上狰狞还未退散,一支羽箭已插在他眉心上,全根透进颅骨,箭矢则从脑后穿出!
足可见射箭之人用了何等恐怖的力道!
他直被这一箭带得往后倒下,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底还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谢危却满面冷漠,只看了一眼,然后顿了顿,却没有松开扶着沈归楹胳膊的手,也没有垂下举起袖袍的手。
沈归楹直接扒拉一下,把他的手拉下来。
没了袖袍遮挡,她便看见那刺客确已毙命于箭下。再向旁边层霄楼上望去,一名背着箭囊的蓝衣少年已在栏杆旁收起了弓,重退入阴影之中。
地上红白迸溅,有鲜血也有脑浆。
若非方才谢危举袖,这些必然沾她满身。
沈归楹对鲜血没什么感觉,但的确不喜欢脑浆。
恶心。
这么说起来,她倒是还要感谢谢危了。
刺客伏诛,原本守在遥远处侯着的所有护卫这时才连忙奔了过来。
有人去查看那刺客情况。
剑书则是直接走到了谢危身边。
谢危左边袖袍上已是一片血污,连带着那一张如清竹修长的手上也沾了不少。
他见了,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锦帕双手奉上:“先生。”
谢危接过,却没擦,只是沉默地转眸,看向还在盯着那刺客打量的沈归楹。
檀溪已经走了过来,正准备给自家公主擦拭脸上的血迹。
下一瞬,一只手却是略过她的动作——
她抬眸看去,是谢危。
他抬了手,慢慢替少女擦拭干净。
神情很认真,像是在擦拭什么珍宝。
沈归楹没在意这个,她不在意是谁在帮她擦拭。
檀溪默了默,收回自己的帕子。
剑书也默默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谢危替她擦拭完,这才收回锦帕,就用这一方已沾了点血污的白绸,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方才溅血的左手,低眉敛目,没有言语。
一旁的剑书见状,看了谢危一眼,默不作声地收起了原准备递出的另一方锦帕。
沈归楹看着他们把刺客的尸身处理好,这才抬了眸,语气淡淡:
“这是谁的人?”
谢危收了锦帕,嗓音淡淡,摇头道:“不知。”
不知。
她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呢。
既然他不知,沈归楹也没兴趣多言,只是垂眸看了眼自己染血的袖口,眉心微紧:
“阿姐看到…会害怕吧?”
谢危便问她:“公主要换衣物么?”
沈归楹原本想应下,但是下一瞬,便有人来报:“少师大人,临孜王和燕世子还有长公主在街外,想要进来。”
为什么想进来?自然是因为沈归楹。
“算了。”
沈归楹打消了换衣物的念头,开口道:
“我先去见阿姐他们吧。”
“不急于一时。”
谢危听到她这话,只是语气淡淡道:“公主若是染了血迹出去,只怕他们几位会更加担心。”
他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沈归楹想了想,还是轻轻颔首:“也对。”
她正想让檀溪去替她取衣物,谢危却是直接便道:“剑书,送公主上去换衣。”
嗯?
沈归楹很想问他居然会有女子的衣物?但是却也没问出来——毕竟她不感兴趣,是以便直接跟着剑书走了。
她不怕谢危会对她做什么。
因为在两人立场相悖之前,他们不会对对方出手。
换好衣衫,沈归楹自然不会把旧的带走。
剑书领着她下了楼,而后带上檀溪,去到层霄楼门口。
三人走后,刀琴从楼上下来。
怀里抱了一张琴。
谢危接过,抬眸注视着三人的背影远去,待到看不见之后,才抬手抚过那断掉的琴弦,还有琴身上那一道深入琴腹的刀痕,一张脸上没了表情,过许久才道:“尸首送去刑部,叫陈瀛来见我。”
“还有…”
“…衣物,收拾好,清洗好。”
刀琴:“…是。”
然而他才刚应下,正准备去办,却听面前的青年又道:“…算了。”
“…啊?”
“我自己来。”
“…哦。”
而门口这边,三人都要急死了。
燕临和沈玠没想到清远伯府那边一帮人这么能闹腾,又因清远伯亲自来找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暂时没能脱身——所以直到这近暮时候才得出来。
原本要去层霄楼,可到得街口时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官兵封锁,一问,说是前面层霄楼出了刺客,行刺朝廷命官,差点就慌了神。
他们想进去,可里面是谢危,也不敢造次。
而沈芷衣也后悔死了,早知道她就不去和薛姝打招呼了,不然她还能陪楹楹一起。
…虽然她陪着楹楹也没什么用吧…
但两个人,总不至于那么害怕吧?
还好有人前去通传,回来时也把沈归楹带了回来。
“楹楹!”见到她出来,燕临情急之下,都没管周围是不是有人看,便拉了她的手来,上上下下地看她,“没受伤没摔着哪儿吧?”
沈玠:“…”
沈芷衣:“…”
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上前把燕临挤开:
“楹楹,你没事吧?”
“楹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被吓到了?”
燕临:“…”
行,他们人多势众,他抢不过行了吧。
“我没事。”
沈归楹摇摇头,轻声道:“王兄,阿姐,燕临,你们别担心。”
不担心就怪了,他们差点被吓死。
不过…
沈芷衣拧了拧眉:
“楹楹,你的衣裳…”
“方才遇到谢少师诛杀刺客,不小心弄脏了。”沈归楹如是说着,脸色白了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所以我便换了一件。”
“什么?!”
沈芷衣瞬间心疼坏了,连忙拉住沈归楹的手道:“楹楹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聚了,回去吧。”
燕临动了动唇,但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毕竟他也舍不得再让楹楹待在这儿了。
“好,我们回去。”
沈玠也没有意见,点点头,而后看向燕临道:“燕临,那我们今日先带楹楹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燕临也点了点头:
“没事,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四人告辞之后,便分开了。
沈归楹三人到了宫门口,倒是照常遇到了沈琅的人。
“这么晚了,皇兄怎么还叫楹楹过去?”
沈芷衣可不像沈琅脾气那么好,她素来被宠惯了,这会儿不由得皱了皱眉,不满道:
“你去告诉皇兄,楹楹今日被吓到了,就不过去啦,我要和楹楹一起睡。”
“可是陛下…”
“哎呀,皇兄会理解的。”
沈芷衣板起脸,有点不高兴:“他怪罪下来自有本宫担着,你只管回话就是了。”
“还有,这是我的主意,你可别往楹楹身上推,不然被本宫知道了,本宫饶不了你!”
她冷着脸这么说,还颇有几分气势。
那侍从只能应了。
沈芷衣便理所当然把自家楹楹带回了自己的宫中。
因着刺杀一事,后来一连十几日,沈芷衣和沈玠都陪着沈归楹,没再出门。
沈琅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大抵是被谢危那里绊住了手脚,倒也没时间召见沈归楹,更别提主动来看她。
沈归楹很满意这种生活。
至于燕临,他原本是打算第二日就来见沈归楹的,然而他要随他父亲勇毅侯去巡视丰台大营和通州大营,九月廿一才回来。
也是这一天,沈芷衣趁机向沈琅求了恩典——她说她和楹楹都羡慕文华殿总开日讲,央求了沈琅也为她们寻几个靠谱先生,想认认真真地读点书。
沈琅明面上对两个妹妹都很是宠爱,是以自然没有拒绝。
于是圣上发了话,为两位公主选伴读。
下朝的时候便对各位大臣交代了一句,要他们家里有女儿的、年纪公主相仿的,挑一个品性好的报上来,再由宫里擢选。
这一下,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活络了。
谁不知道乐阳长公主受宠?至于昭阳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且如今文华殿陪着皇上听经筵日讲的哪一个不是天潢贵胄、世家才俊?
不说将来姑娘家嫁人的时候“进过宫”“当过公主伴读”这名头有多好使,光是这连结姻亲的机会,还有选进去后各家的脸面,都值得大家伙儿拿出力气来争上一争。
是以一回家,众人都开始仔细思量了起来。
也是这一日,沈琅又召见沈归楹了。
沈归楹面上保持微笑,表示自己知晓了——等她换身衣服,她便过去。
那侍从便在门外等。
檀溪陪着自家公主进了内室。
她知道自家公主心情不好,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替沈归楹把衣裳换好。
沈归楹没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