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1
杜十娘在香气盈盈的房间醒来,百无聊赖的翻来覆去,总不肯睁眼。
丫鬟四儿听见动静,在帘外待了片刻,见着十娘没有要说的,仍旧坐回暖阁里,学着绣花做荷包。
大约过了半刻中,杜十娘才懒洋洋喊人更衣。 “李郎今日可来了?”
“未曾听说。”
杜十娘冷笑,“莫不是真的负心汉,将我抛弃,自己另寻佳人软香快活去了。”
“李郎可不是那等人,”四儿小声嘟囔,为十娘穿好了鞋袜,扶着十娘去梳头,忍不住的多说了几句,“十娘且再等等,李郎定能回来的。”
的确是能回来,不过是空手回来。
杜十娘不去想他。
她原本是现代的一抹游魂,钻入沉入水底的杜十娘的体内,大约是逆天之行径,新的来的身体竟然回到了出事之前。
这叫她怎么能不欢喜。
倒是那个负心汉李甲,如今的十娘已经不是原先的古代女子,她自是对那男人没有感情,比起男人,她更爱自己。
杜十娘把玩着压裙的玉环,脑中算计个不停。 她不是传统的封建闺阁女子,用自己的命换取男人的痛苦与悔恨,一点都不值得。
天色将晚,李甲还是毫无音信。
距离老鸨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天。
杜十娘对四儿道,“你去城东来福客栈,找一位叫做柳遇春的,托我给他带信,什么都不说,只讲我日日以泪洗面,怕是不好了。”
“这……”
“还不去?”
四儿无法,只能拜了拜,丢下手中的活计,找了院里看门的一个汉子,送她去了同福客栈。
也不知是不是十娘神机妙算,还是前头她二人有约定,李甲果然在柳遇春的房里,听说也是整日的唉声叹气。
四儿心道,‘果然我猜的没错,李郎不是那种负心的。’于是上前给两位大人拜了拜,将十娘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甲立刻就鼓起勇气回了院里。
杜十娘这才第一次看清了李甲的长相模样,果然是玉树临风天资卓然的公子。放在以前,也是她想摸摸小手的类型。
今日不消四儿动手,她找了一个小丫递把手,自己施施然画了一副粉面泪妆,看着娇怯无双,十分惹人怜爱,在门口迎接李甲时,端的无助期盼,婉媚天成。
同时也置办好一桌席面,只等李郎来了,连连劝酒。
李甲近日在外奔波借钱,着实风餐露宿心内凄凉,如今有暖床安枕在畔,佳人软玉相伴,又有丰盛款待,如何能不心动,直把两壶酒全都喝光,然后就开始垂泪自责。
“你去为李郎端一碗醒酒汤。”杜十娘对四儿道。
四儿果然去了。
杜十娘扶着李郎坐上软塌,自己跪于旁边,低声含泪劝道,“如今郎君怕是没能为妾身凑够出赎的银子罢。这当如何是好?再有两日,老鸨就该让我重新开张了。”
李郎酒入愁肠,愤恨不已,“是我误了你!这个老鸨,怎的万份不通人情!”
说罢,又低语自责,“是我不好,着实借不到银两。”随即借酒捂头痛哭。
四儿已经转回,瞧着这情景,连忙要劝。
“这里不用你。你去收拾了桌面,给外头的分一些,好让大家都尝尝,这里且有我。”杜十娘也不管哭泣的李甲,转头吩咐四儿,“今夜你去外间西厢歇息,明早替我打水。”
四儿也是饿了,谢了十娘,欢天喜地的让小丫们收拾着西面,抬去自己的西厢,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酒席。
而杜十娘在正房里端等李甲哭够。然后她附耳悄声道,“妾身听闻郎君出身大门,大娘老爷必定不喜我这种浪荡儿。郎君果然要与我同眠共枕,长长久久在一处,我有一计,不知郎君可听得?”
李甲连忙问,“何计?”
杜十娘道,“我这几日已与屋里姐妹凑出150两碎银子,就藏在棉被里,你若有心,只要凑齐另外150两,咱们便可双宿双飞。到时郎君回到家中,郎君自可在家做个无双的回头浪子金不换,重新做个孝子,只盼郎君在旁的租一间小房,权且安置妾身。妾不要那金银财货、不要名分诰命,只要咱们悄悄过生活,吟诗作对、谈天说地、颠鸾倒凤,岂不快活?”
这些话有一半是原本的杜十娘心中所想,一半是她自己的瞎掰扯。没有李甲,她尚且离不开这院子。
“果真如此?十娘知我!”李甲闻言惊喜,快步醉酒踉跄走到床前,掀开棉被,果然瞧见里面的碎银子,细细数来一百五十两不多不少,喜极而泣,登时酒劲上来,就欢喜快活的睡着了。
次日,杜十娘早起催他快去借钱。
李甲寻找柳遇春筹到剩余的150两银子,发誓,“待我日后还家,定当还报柳兄的大恩大德。”
柳遇春性情中人,十分感慨敢于为自己做主的女子,“这个十娘不一般,你是个幸运的,我别的帮不了你,这点银子资助你是我的心意,你万不能辜负这样真性情的好女子。”
也不知李甲将这话听进去没有。
晚间,李甲在杜十娘房里休息,强行求欢,多次被拒,十分不懂。
杜十娘指着床后粉墙道,“老鸨就在隔墙,倘若今日你我欢好我自然是欢喜的,然动静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叫老鸨知道咱们已经没有了困难,明日再讲条件,可不是让老鸨坐地起价,白白浪费了银两。”
这话说得李甲红头赤耳。
杜十娘又道,“浪费银两小事,只怕提高了价钱,就再没有柳郎那样的好汉再来帮衬你我了。”
李甲果然偃旗息鼓。
两人安静的睡过一晚。如果不是恶心李甲的为人,杜十娘甚至觉得这样的小鲜肉睡了也不吃亏。
次日,李甲和老鸨交钱,杜十娘从旁娇滴滴的劝慰,老鸨不敌,只好撒手。
杜十娘随即解钗环,退华裙,布衣荆钗的和李甲走出院子。终于是海阔天空,不用卖笑为生!
于是一连几日,杜十娘都处处携带李甲借宿姐妹家中,今日做东家的客人,明日留宿西家的大院,总之她所有昔日有过往来的姐妹全都庆贺她终于脱得苦海,而杜十娘亦欢欢喜喜同众位姐妹们告辞。
登船离开之时,好友谢月朗带着描金文具相赠:“只当从此之后,你我再不相见。”
两个绝代风华的女子互相执手垂泪,看煞旁人,李甲颇为自得的做十娘的护花使者,连劝再三,劝动十娘终于与好友道别上船。
杜十娘是真心感谢月朗,频频回首,对她道,“你也要很好。”
月朗含泪点头。
登船离岸后,穿行飞快。
杜十娘原身是不晕船的,但她一点都不想和李甲亲热,是以一上船就卧病不起。最可贵的是,未免李郎不能及时还家,她硬是撑着病体,不让船行减速,只把那生病的凄凉模样,将李郎心疼的半条命都去了。
然而行至瓜州,杜十娘终于开口,且在这里请个大夫上来瞧瞧。
李甲也想多买个小丫头使用。
船行靠岸,杜十娘素装打扮,坐在窗前梳头,乌发素容,美貌惊人。也是命中该有一劫,她不会唱曲,没有引来孙富,可这窗边的惊鸿一瞥,已经让旁边偶然经过船只上的孙富瞧见,顿时失魂落魄,三魂全丢了三魄,整日里也不吹拉弹唱,为着那惊鸿一瞥茶饭不思。
这日,李甲请来大夫再来看过,并无大碍后,他送大夫回程。返回来,却是领着一个陌生男子。
两人在船只的客房喝酒说话。杜十娘心中冷笑,只做妇人打扮,欣欣然热了酒去为夫君添酒,顺便拜过夫君的好友孙富,行动袅燃,纤手娇娆,十分动人心弦。
原本李甲颇不留意杜十娘抛头露面,毕竟十娘是见过场面的,只是觉得十娘此时见客稍微有些不合适,然十娘款款招待,贴心儿叫他长面子,就受用了。
三巡过后,十娘让原本从旁侍候倒酒的小丫鬟下去,她亲自服侍李甲。
孙富借着酒意偷偷摸了杜十娘的袖子。 杜十娘很快受惊似的缩了手,嗔怪似的扫了他一眼,仍旧站在夫君与孙富中间,为两人添酒。
李甲不晓得两人的动静,还当孙富是好人,连篇的好话说个不停。
然而杜十娘晓得李甲的酒量,在他定然扛不住后,托孙富送李甲回卧房:“奴家身小力薄,万望叔叔搭手。”
“不敢不敢!”孙富喜不自禁,以为得手。
及至孙富将醉酒的李甲伏至床上,杜十娘送他出卧房。两人一前一后,孙富见她关上内卧房的门,左右瞧着没人,便搓手要摸十娘,“好姐姐,你可记得我?”
杜十娘躲过他,行动就要恼,“叔叔自重!奴奴并不认得叔叔!”
“那日小生在自家船上遥望见姐姐,只见姐姐冰肌玉骨婥然多姿,早已将心神交付,还望姐姐知晓,”孙富花中浪子,自然懂得钓鱼上钩,遂做出痴心模样道,“一见倾心,再见、便不能忍住,想与姐姐再亲近。”
杜十娘扯着帕子盖着脸,躲到桌子后,并不去看他,稍稍蹲了半福,“叔叔好性,奴家知晓了。”
知晓了?
孙富大步跨过来,又是作揖又是恳请,“好姐姐,我日思夜想,终于能上得姐姐的船,只求能得姐姐怜惜!”
杜十娘转身背对着他,仍旧用帕子捂着唇齿,低声道,“奴家已经嫁作李郎妇,万不能背弃当初誓言,叔叔还请回罢。”
这话说得十分婉转,若不是孙富花海漫游,定不知其中言语。他喜得拜了又拜,“还望姐姐指点!”
杜十娘严重露出些许犹豫,轻轻坐在桌边椅子旁,将桌上的玲珑竹器打翻在地。
孙富立刻就跪下,将那竹器暗自收拢在怀。 抬头悄悄去看佳人,却见佳人也正在看他,立刻觉得此时死了也值,不禁动情,跪步向前,期盼着伸出手,试探碰触美人的玉足,低低地道出满足的喟叹,“我的好姐姐!”
杜十娘踢他一脚,虽然没有将人踢翻,但却正中他的面门。
于是觉得好笑,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孙富一时不防,竟被踢了个中,虽然有伤颜面,但此时此景,竟也跟着快活的笑了起来,“姐姐可疼了脚?”
双手立刻抱住那玉足,百般爱抚,“小生自有学得祛乏本事,帮姐姐揉一揉。”
杜十娘却收回了脚。
孙富一时失落。
杜十娘道,“李郎还在里间,你这样强占他的老婆,实在无理。”
孙富立刻做洗耳恭听状,跪在地上仰视,“姐姐指点。”
杜十娘偏过头只看别处,帕子捂着嘴道,“过两日郎君与我船行至下游,不是什么大地方,人少事少。……叔叔倘若有心,……明日叔叔不是请了郎君吃酒么,彼时叔叔完不能叫旁人知晓,还须换了衣衫,悄悄上了船来……”
孙富如坠蜜糖,约好暗示的羊角灯挂在船头做提示,便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