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thirty five 海阔天空

高星梨知道樊振东是真的压力山大，不然也不会大半夜不加练不睡觉给他打电话听故事。屋里没开灯，高星梨在床上就没有下去关灯的动力，还不如一早就把灯给关了。高星梨合上了电脑，屋子里只剩下了月光。晚上让高星梨的思维变得活跃，夜色的遮挡让她整个人充满了安全感。她拿着手机钻进被子里，蹭了蹭有着只有洗衣粉和柔顺剂味道的枕头，可惜着没有太阳的味道。

高星梨：你想听什么？

樊振东：什么都可以。大陆，香港，欧洲，非洲，月亮，都可以。

高星梨笑了，她总觉得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边，樊振东的声音，挺可爱的。

高星梨：我讲不了月亮，那是科技处的工作，不在我的工作范围。或许等嫦娥n号把我打上去，我就得懂了。

樊振东：那时候，你会不会退休了？

高星梨：你不知道吗？马上就要延迟退休了！你要那会儿还在打，那真的是六十岁还是闯的年纪。然后跟30岁的领导请假说今天停训一天，回去过六十大寿。哈哈哈哈哈哈哈！

樊振东：这个福气还是给龙哥吧，我要去使馆带小孩。

樊振东来巴黎以后，越来越频繁地像十四五岁看《北爱》买裙子那会儿一样，向她传递出想回家当贤内助的愿望。不管是last dance还是last chance，不管是真的想好好生活还是被自己信任热爱的队伍伤到极致后的消极避世，高星梨好像除了心疼，真的没有别的感觉了。高星梨的呼吸很平稳，稳到樊振东都开始怀疑自己打错了电话，在和别人说着自己和高星梨的未来。他想问高星梨对于和他结婚的想法，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聊这么深刻的话题。只能沉默地期待着高星梨开口，讲点什么吧，你不说话的晚上，太难熬了。

高星梨：你记得你二年级的暑假去我家帮我做作业，我爸在电视上放的电影吗？

樊振东：《卢旺达饭店》。还是香港弄来的。英语英语听不懂，字幕字幕繁体字。那会儿是真没什么娱乐，一知半解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高星梨：比起模仿我的字迹做题还得控制正确率，错得不太离谱，还是电影不怎么烧脑细胞。

樊振东：不是这样的，我挺开心给你做作业的。

高星梨从来没有怀疑过樊振东年少时的真诚。那些年少的记忆，到现在还是她觉得熬不过去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回味的精神支柱。然而，当时的寻常到现在成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遗憾，虽然明白人是要长大的，但是这种落差搁谁身上，接受都要一段时间。

高星梨：这个电影总体上其实挺还原卢旺达大屠杀的。卢旺达是东非的内陆国，它和我之前所驻的刚果（金），都是比利时殖民地。两个国家接壤，但是过得一个天一个地。

樊振东：你当年去东部地区撤侨，这地区冲突里面也有卢旺达的手笔吧。

高星梨：没错。卢旺达和乌干达等国意图向刚果（金）东部投射影响力，而刚果（金）政府似乎没有能力而且往往不愿意稳定自己国内的局势。援助国和联合国维和人员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但在改变这种动态上没有大的作为。

樊振东：作用不大，但是没了更糟。

高星梨：bingo！当然，这不是卢旺达第一回坑刚果了。当时卢旺达大屠杀，卢旺达现在的执政党卢旺达爱国阵线追击逃窜的图西族一路打入刚果，结果乱局把乌干达、布隆迪、津巴布韦、纳米比亚、安哥拉、乍得等全部扯入，引发了非洲世界大战，一直打到了2003年。卢旺达在战争期间掠夺了不少刚果的矿产，发了笔战争财，为国内建设打下了基础 。

高星梨突然有点饿了。她把手机开了免提，起床煮泡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给樊振东听傻了。

樊振东：你干嘛呢？

#高星梨：吃饭啊，今天开一包红烧牛肉面。晚上吃火锅的配菜放放进去，我不吃过夜的东西的！

樊振东：我吃食堂跟木头一样的烤肉，你吃海底捞。晚上夜宵是豪华版方便面，我就听着没饭吃，这个合适吗？

#高星梨：脑力劳动很辛苦的。你知道在远古时期，总要有人在深夜守护部落的安全，要保持最佳的体力与偷袭的野兽搏斗。所以啊，半夜吃东西的人不是大馋鬼，是英雄！

樊振东第一次听到英雄能这么用。早知道能这么用，当年吃鸡蛋灌饼就不愧疚了。他还是双重英雄，是英雄plus！

高星梨：说回卢旺达。卢旺达大屠杀很多人认为这是单纯的种族矛盾。但起初，卢旺达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种族概念，只有部落概念和主仆概念。牧牛人是胡图人，牛主就是图西人很纯粹的阶级关系。一战后就不对了。

樊振东：卢旺达成为比利时殖民地。

高星梨：民族主义是法国大革命后人为发明出来的一种观念。比利时就在卢旺达搞起了种族政治，把原来的阶级概念变成了种族概念。个子高肤色浅有10头牛以上的就变成了图西族占总人口的14%个，个子矮肤色深没有10头牛的是胡图族占总人口的85%。殖民者故意偏袒作为少数的图西人打压胡图人，成功种下了两个人群间仇恨的种子。

樊振东突然不想说话了。他又一次意识到外人看起来斗得你死我活的两方，自己觉得自己比对方好，但其实从上位者的角度上看都是在差不多的。他们只是自己控制不了全方面，所以选择分而治之，选择扶持一方去借力打力，自己坐收最实在的利益。最后真正出力的人两败俱伤，挑起矛盾的人名利双收，美美隐身。就像卢旺达，这中间不能说两族的人真的无辜，但是从整体看，还是殖民者的罪恶。两族人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卢旺达人，他们应该是利益共同体，一起努力去完成国家治理，而不是互相残杀。

高星梨：二战以后比利时殖民者和各个列强一样自知时日无多。他们不搞社会改革，不搞经济改革，专心致志弄起了选票政策的改革。

樊振东：那不就是占总人口比例85%，受到多年压迫的胡图人一下就获得了政权。

高星梨：是啊。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卢旺达政府一直对图西族实行种族歧视政策，国家媒体竟然直接宣布图西族就是国家公敌，最终酿成了大屠杀。1994年4月6日身为胡图人的卢旺达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的飞机，在其首都基加利附近被击落。于是胡图族激进分子组建了临时政府把总统被杀的锅扣在了图西族头上。随后一百天杀了一百万人。

樊振东：当时结束大屠杀的是不是就是现在的总统？好像今年又连任成功了？

高星梨：没错，卡加梅。图西族政治家，爱国阵线领导人。

樊振东：你别说，我刚刚搜了他。他看着就和我们固有印象中那种第三世界小国军人出身的独裁者不大一样。

樊小胖突然出现的看面相能力让高星梨哑然失笑。

高星梨：他放弃了用种族议题稳固权力的方式，而是选择通过经济发展巩固执政合法性。他修改宪法，从身份证中彻底抹掉了种族。今天的卢旺达，任何人胆敢炒作种族以及就会被刑事起诉。它的营商环境和治安环境全真的非常不错。首都基加利是全非洲最安全的首都，也是非洲首个获得联合国人居奖的城市。

樊振东：在非洲，安全真的是最重要的资源。我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听外交官讲中国故事了？

高星梨：要致富，先修路。卢旺达70%的沥青道路都是中国人修建的。我在卢旺达真的感觉这个道路设计“村桥原树似吾乡”。

樊振东：成了交通枢纽，还促进就业。

高星梨：在卢旺达，中国除了点满了基建狂魔技能点，种菜天赋也没被辜负。我们农业部的同事说，以前卢旺达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谁吃了蘑菇谁家里的牛就会死掉。在这一传说的影响下，卢旺达人没有吃蘑菇的习惯。但是2011年中国援建卢旺达农业技术示范中心落成，开始向当地人传授蘑菇种植技术。

樊振东：能挣钱了，我们家可以买车，这跟牛有什么关系？

高星梨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顶级运动员的脑子果然转得快，活该他当樊百万。

高星梨：西方经常抹黑中国。他们眼里，中国投资贷款给非洲国家，就是为了让非洲国家陷入到债务陷阱，最后被迫出卖自己的自然资源。但是中国和卢旺达的故事恰恰就是对这一观点最有利的回击——因为卢旺达是一个自然资源非常贫乏的国家。有一次他接受美国媒体的采访又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樊振东：他们难道不跟别的国家贸易吗？按照他们的逻辑，做生意就是要占人家便宜，那经济全球化根本没有意义存在！

高星梨：我的妈呀，你跟他的意思一模一样！樊局可以，实至名归。

樊振东：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吗？谁跟钱过不去？

高星梨洗了碗，肚子撑了，睡不着，又不敢出门遛弯，只能在一室一厅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高星梨：这部电影，我们俩看的时候只会说白人的虚伪和人命的轻如草芥。后来，我在金沙萨又陪着我们政治处主任家的宝宝看了一遍。他是15后，和我们当时一样大。他看完问我，为什么一直在喊平等的西方人不参与。

樊振东：你怎么说？

高星梨：那里资源匮乏，西方的投入产出比太低了。世界警察美国此前在索马里吃了瘪。媒体忙着拆解南斯拉夫把报道重心全部都放到了波斯尼亚战争上。

樊振东：这么小，他听得懂吗？

高星梨：他爸妈天天聊这些。但是我觉得吧，听不听得懂不重要，主要是有这方面的素养。跟放着英语音频磨耳朵一样。然后他问了我一句我很震惊的话，他问我，中国呢？

樊振东：15后真的生长在一个让他们很有底气的国家。

高星梨：就是这样。然后我说，94年，中国还在想怎么让自己的国民小康，无暇他顾。甚至还因为出口了一批用于采割香蕉的砍刀，被一些西方人扣上了大屠杀帮凶的帽子。99年北约还轰炸了南斯拉夫大使馆。他居然跟我说，姐姐放心，我们现在，不会被炸了。

樊振东：二十年不到的时间，这种话当时的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笃定的想法。我收到了你的心理暗示，明天会很好。

高星梨：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在讲故事。

何行之只买到了决赛的票，问就是对他的偶像兼未来妹夫充满了绝对的信心。倒是高羲和提早跑到巴黎，陪着高星梨去看四分之一决赛。位子在挺前面，0：2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去换衣服，感觉心脏已经不好了。打到1：2的时候，高羲和看着他的口型，读出了他对着皓哥说的“我可以的”，瞬间泪如雨下。她刚想给妹妹也找张纸，震惊地发现一向爱哭的高星梨面色如常，仿佛那个2才是樊振东的比分。

高羲和：你是不是记分牌看错了？

#高星梨：我不是傻子。球都没落地，他自己都没有放弃，我先哭了，是在告诉他他不行，是在给他留后路。我相信他，从他去伟伦的时候就相信。爷爷，爸爸，舅舅都相信他，在每一个阶段，他都没有让我们家里最聪明的人失望过。你也要相信他。

高羲和张着嘴，看着高星梨。甚至没注意到樊振东已经追到了2：2平。她知道这半年高星梨很难，但是这样换来的成长真的对俩人的关系没有影响吗？她和爸妈就是因为上海那边对高星梨的要求一起跟舅舅吵了好几次，但是最后爸妈还是选择了屈服。但是她是不服气的，她一直觉得工作是工作，家里是家里，外人管外人，家人人更应该护家里人。家里就应该是柔软的，不应该再给自己再搭框架。他们是要当夫妻的，又不是真的团长和政委，怎么就不能有负面情绪了！

2：3，3：3，到最后的4：3，樊振东打得坚定，赢得漂亮。全场的欢呼声中，高星梨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了句恭喜。然后面色如常，拉着高羲和逆着人流往外走。

高羲和：他一句紧张你陪他聊了一晚上，现在这么大个黑眼圈。他现在赢了，你都不去看看他吗？你们俩这是什么神奇的相处模式？

#高星梨：就算以后，我们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他要我帮忙，我还是会去的。他，也一样。

高羲和：什么叫你们连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他······

#高星梨：他很好。只是我答应过他，陪着他走完这一段目前看来最难的路。但是姐，我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路，可能要我一个人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