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五）_如初（all澄）()

用过午膳，留下还在扯皮斗嘴的聂怀桑和江望，江澄起身离开，继续去书房处理宗务。

到了傍晚，江久终于来找他了，拿着这些年收集的各种美酒，约他去小舟上畅饮。

两人刚走出书房没几步，迎面碰上南医师，南医师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语气温柔，暗含威胁，大致表达了，如果宗主再敢喝醉，就在平日汤药和药膳里多加黄连，如果江久敢带着宗主喝醉，不劝阻的话，她就做主，放莲花坞所有弟子入酒窖，让这群小子都尝尝他们四师叔从各地带回的美酒，一滴不剩！

两人表示，只是小酌，绝不喝醉，看着南医师款款离开的背影，相视苦笑一声。

江久拿出一坛酒：“二师兄，看来我们今晚不能痛饮了，那就尝尝我这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吧……”

江澄颔首同意。

想想每日的苦汤药和药膳，要是再加黄连，他可受不了。

如今江望和江安联手，制定了严密的值班表，和他门下弟子一起，说要每日轮流看着他喝药，他就是想找机会倒掉都不可能了。

南姨，莲花坞江宗主最“怕”的人，没有之一。

小舟悠悠地荡在水面上，身边是接天莲叶，点缀着朵朵粉嫩。江久提起一坛酒直接喝，酒水打湿了衣襟。

江澄把玩着白瓷酒杯：“不是答应了南姨，不喝多吗？”

江久又灌了一大口：“你不喝多就行了，我身体好着呢！”

这是讽刺自己身体不行吗？江澄叹息。

江澄：“你回来是因为他吗？”

江久低头，目光晦暗：“我以为故人归来，还特意备了好酒……却没想到，故人不愿归家。”

江澄托腮，伸手抚过一朵莲花：“他已有了新的家，作为故友，应当为他感到高兴。”语气淡然，仿佛说的就只是一个故时好友。

江久翻身面对江澄，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二师兄，大师兄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江澄看他一眼，他的四师弟眼带委屈，就像当初被某人欺负后委委屈屈找自己告状的模样。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没什么好矫情的，江澄冷淡开口：“我们的大师兄，也许早就死在当年的乱葬岗上了！”

看着江久停顿一下后，抱起酒坛痛饮，恨不得一口灌完整坛的样子，江澄心里酸涩：“你恨我当初逼死他吗？”

江久眼神放空，没有焦点，听到这句话，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最崇拜他了吗？”

“呼……我年少时的确更喜欢大师兄，也更愿意亲近他，可那已是年少。而你我早非少年。”

江久认真地说：“阿澄师兄，宗主，如今，我心疼你，我愧疚于你，这些年……是我们对不住你！”说完，有些难为情地转过头。

江澄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莲花坞永远是你们的家……这么些年，我过得挺好的。”

如果可以，我其实也想出去看看，而不是一直被困在这里，被困在往日的回忆里。可是我不能离开。

半天，江久都没有说话，江澄以为他累了，站起身朝他伸出手：“累了就回去吧，你刚回来，好好休息！”

江久抬起头，却没伸出手，看着江澄，开口说道：“我这次回来，其实很失望！”

江澄心里一痛，想起了魏无羡对莲花坞的抗拒，他收回手，有些僵硬地说：“那……”

说什么呢？江澄也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问原因还是发脾气，他有什么资格呢？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别人要失望，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不是……

江久突然拉住江澄的手，用力一拉，把江澄揽进怀里，紧紧抱住。江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半天没有动弹。

江久在他耳边轻声却清晰地说：“我很失望，不仅因为故人已变，更因为……”

江久深吸一口气：“更因为莲花坞护得了门下弟子，护得了云梦太平，却护不起它的主人！”

江澄有些懵，他伸手想推开江久，却感觉到这个十多年没见的师弟把他抱的更紧，继续说：“我跟江伯一直有通信，仅我信中所知，云梦江氏如今实力绝不逊于蓝家，哪怕两大世家联手，江氏都不怯。可这样强大的仙门，竟不能让他的宗主随心所欲？被人在祠堂打伤都可以忍下？是弟子无能，还是这位宗主太不在意自己了呢？”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江澄感觉到自己脖颈间有了湿热……哭了吗？

江澄心里不由得柔软起来，他默默师弟的头，轻声安慰：“我真的没事，都过去了……”

“过不去！”江久推开他，双手紧紧按在江澄肩上，脸上有泪痕，眼中的泪水止不住，他大声反驳：“过不去！我……我知道阿澄师兄能撑得起云梦江氏，所以我逃离了这片土地，我听着江氏的强大，我在外与有荣焉……我以为就算我没能帮师兄的忙，师兄也会好好的执掌宗门、训练弟子、外出夜猎……所以，哪怕我愧疚，我想家，可是我依然逃避了，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泪水模糊了江久的视线，他看不清江澄的表情，可他必须说完：“可是，可是……为什么莲花坞如此强大，师兄你却把自己看的那么低！不愿为自己受的伤找回场子！他蓝忘机，一个蓝家的公子，连长老都不算，除了掌罚授课，没有一点实权，也值得宗主你委屈自己？江氏祠堂，是他能进的地方吗？江氏宗主，是他说伤就伤的人吗？蓝曦臣蓝宗主护着这个弟弟，宗主你凭什么要宽容大度啊？事后，蓝忘机，蓝家，有道歉吗？有赔礼吗？他们凭什么揭过这一页？”

江澄喉咙有些发紧，他尝试解释：“我没有……是魏无羡带着他来的，而且你不知道，他当初修鬼道是因为把金丹剖给了我，我……只是不想以后跟他们再有牵扯了，我嫌麻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金丹的事，如今仙门百家谁不知道他魏无羡的大义！”江久讽刺地笑出声。

“可他蓝忘机凭什么？魏无羡当时进他蓝家族谱了？他蓝忘机跟江家有什么关系！他那个时候，凭什么，进，我，江氏祠堂？！事后无一丝愧色，还恬不知耻地继续做他的含光君，皎皎君子？我呸！”江久咬牙切齿。

江澄替师弟擦去泪水，无奈地哄着：“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跟他们的私事……怎么会不气呢？我也不是泥捏的，只是我有些累了，当时忙着金家的事也没精力……如今也懒得追究了。况且，我并不想让江氏弟子因我的私欲而付出什么代价，江氏不怯蓝家，但也没必要多个敌人……”

江久捏住江澄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师兄你还是没明白……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对江氏意味着什么？”

江久语气庄重：“是你拉起了那些在战争中背上仇恨的人，让他们有机会报仇雪恨；是你抱回了那些失去家园的孤儿，重新给他们一个家；是你在废墟上一手重建了莲花坞，守护了云梦千万百姓……如今的江氏，就是你一个人的，完完全全的，一切都属于你，你就是唯一的核心！他们感激你，崇拜你，敬爱你，以你为模范，夸张地说，你就是弟子眼里的血亲家人，是百姓心里的神仙！可我们的宗主，被人伤了，他却还要忍着，受着，罪魁祸首毫无愧意，安然自在，我们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呢？”

江久沉默片刻后，侧过头，轻轻蹭着江澄的手心，像年少时对他的阿澄师兄撒娇一般，喃喃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心意，不知道自己的重要，不爱护自己，真的让我们很失望，很心疼……”

江澄眼眶居然也有些发热，他甩开江久的手，慌张地站起身，不自知地掩饰道：“好了我知道了……突然说这么多，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江久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阿澄师兄羞涩傲娇的模样，刚才的悲伤愤怒有些消散，不由得笑了出来。

江澄脸上有些烧，转过身背对江久，清清嗓子尽量严肃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了。以后就别说那些肉麻兮兮的话了……”

江久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站起身，对江澄行了一个大礼：“云梦江氏弟子江久，离家多年，如今归来，有一礼奉上！”

江澄内心轻舒一口气，侧头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江久提起脚边的酒坛，朗声道：“我多年游历各地，寻访美酒，于酒这一块上建立起了深厚的人脉，属下请求宗主让我主管江氏门下所有酒水相关的产业，我要以酒为切入点，帮助江氏将生意网再次扩大，建立起一个由江氏掌控的酒水行业，一个囊括天下美酒的云梦酒水体系。”

江澄若有所思，听见江久继续说。

“具体的后续我会跟江商长老商议，把方案拟好，呈给宗主过目。”

江澄看向他，刚刚又哭又笑的师弟收敛起亲密任性，举止有礼，端的是一个好下属的模样。可江澄会看不出他眼里暗含的波澜吗？

“仅是如此吗？”

“当然……不！”江久笑道，那笑却隐藏着锋利的锐意，如同刀剑出鞘，猛虎亮爪：“原本的确只是想要献上一份礼，作为离家久归的补偿……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