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高于旧竹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韩柏渝的双脚再一次踏上地面时,他们一家已然身在郢都城内了。
韩柏渝所乘坐的马车在一家“潇湘客栈”门前停下,领头的那人与韩柏渝低声细语道:
“老先生,您与夫人先在此处稍事休息,待我告禀贵人之后,一切便会有新的安排。”
“有劳先生了!”
韩柏渝虽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却隐约猜出了他口中的贵人是何身份。但单凭他可以把自己和家人从押送流放犯的人马中解救出来,带到大楚郢都城内,韩柏渝想来他必定不是有心想害自己的人。
随后,便有客栈里的人迎了出来,帮韩柏渝一家暂且安顿了下来。
韩柏渝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的繁华街市,再抬头仰视那片碧空如洗的天空,他心中顿时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悲戚。
韩柏渝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转瞬之间泪已潸然。
“启禀娘娘,臣已将韩老先生平安接到京城,现已安排老先生和夫人在“潇湘客栈”住下。请娘娘放心!”
“有劳大统领了!晚膳过后,还要请大统领将老先生接来。多年未见,我要与老先生好好叙叙旧!”
“是!”
宫闱之内,雪樱宫中,有两个人影隔着屏风低语了几句,随后各自散去。
晚膳后,虽然还是那领头人,但此时他已经褪去了富贵锦缎的衣裳,换上了一身冷气凛凛的铁甲寒衣。在他的身后还有一队禁卫军整齐列队。
领头者正是大楚禁卫军总统领林文陌。
“韩相,贵人请您见面一叙!”
“多谢大统领带路了!”
“韩相,您客气了!”
说罢,韩柏渝对着客栈中一面半旧的铜镜,整肃好衣冠,便随林文陌一同离开了客栈。
到了晚上,街面上的店铺摊位歇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偶尔经过,与白天相比清减了不少。
马车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在皇城主街上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直接驶入了雕墙峻宇之中。
韩柏渝下了马车后,便由早已等候在此的淳懿掌灯,一路引领他直入雪樱宫正殿,见到了萧懿秋。
萧懿秋换上了在大梁时常穿的服饰,她见韩柏渝进来了,起身行礼相迎,道:
“学生懿秋,见过先生!”
韩柏渝虽然早在进城之时便猜到了是萧懿秋要见自己,也知道她当年自请和亲嫁与景文瑄,但此刻师生两人在异国皇宫之中,如此见面难免惊异。
韩柏渝默默的扶起萧懿秋,细细的打量着现在的她,含笑道:
“公主真的是长大了!这些年来,老臣还会经常想起陛下和公主幼年时的样子!多年未见,公主平安,老臣于愿足矣!”
萧懿秋突然注意到韩柏渝穿的是大梁的紫色暗云纹官服、乌纱官帽,后伸手扶了韩柏渝坐下,并酙了杯热茶给他。萧懿秋不由叹息道:
“先生为大梁国事操劳半生,在外无论何等场合,都必是衣冠整齐。现在您被判流放,逐出官场,到了异国他乡,见了懿秋,没想到还是不能免俗。先生……这值得吗?”
韩柏渝喝了口热茶,平息了心神,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苍老,道:
“古有屈原投江殉国,老臣自知不可相比。老臣也知道现今陛下如此疯魔,恐气数将尽。可我毕竟是大梁的臣民,能以此为大梁尽最后一点忠孝之心,若老臣来日到了地下,见到了大梁历代先帝,难道也要说不值得吗?”
“不瞒先生,此事的来龙去脉,自先生流放离开金陵之日,我就全都知道了。当然了,景文瑄也都知道了。
“今日,我请先生进宫面谈,不止是叙昔日师生情谊。更是想请先生助我和景文瑄征伐萧宏远……为百姓除此暴君!”
萧懿秋的反应很平静,但这份平静下面却压制着十万的急切。她不忍心说出“灭亡大梁”,怕伤了韩柏渝的心,更怕断了自己最后一点怀念。
韩柏渝闻言抬手打断了萧懿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还流露出一丝无奈,答道:
“公主殿下,老臣既已知晓大梁气数已尽,再无回天之力。如此老臣自当为国尽最后一份心力,哪怕努力的最终目的是亡国。只要大梁百姓安好,除了暴君,能换来一位明君,一个清明的朝堂,亡国,又有何不可啊!”
萧懿秋举杯,敬向韩柏渝,道:
“学生谢过先生!其实,此刻我与先生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虽是楚国皇室遗脉,但大梁毕竟是我生长的地方,永远都是我的故国家园!
“这一次,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不忍心再看着曾经美好的大梁在萧宏远手里毁于一旦。只好应了父皇临终之托,联合景文瑄亡大梁、除暴君!
“学生懿秋,以茶代酒,在此再次谢过先生此番相助之恩!懿秋无以为报,惟愿先生余生平安!”
韩柏渝饮尽杯中最后一滴茶水,起身郑重拜道:
“公主殿下言重了!既然如此,老臣就最后一次以我大梁之礼,替我大梁百姓,拜谢肃秋公主殿下了!老臣愿公主一生平安顺遂!”
萧懿秋不忍心驳了韩柏渝最后的念想,值得咬着牙,忍下心接受了韩柏渝的叩拜大礼。后她吩咐淳懿和林文陌送了韩柏渝出宫回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