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寒衣祭故人
进宫看望过母亲之后,陵王并没有要在宫里多作停留的意思,也并未在任何一个地方多停留过一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陵王殿下——”
走进王府大门陵王陵并没有理会府中将士们的行礼,默然褪去了披风,王装,换上了平日的装束,径直向书房走去。
一走进书房,陵王转身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随意的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自从宫里出来直到回到王府途中陵王一直阴着脸,虽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任何话,但这种样子要比咒骂更为可怕,更让人心惊。
陵王此时心意烦躁,心里更是缠绕着许多疑惑,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此时焦躁不宁的心绪,想要自己的心静下来。可这一切都是是徒劳的,陵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宁的心绪,将书十分随意的丢在书案上,眼眸中尽是迷茫。
陵王的眸光掠过四周白色的墙壁,望向窗外。突然他看到了悬挂在书房的角落墙壁上的青灰色凯甲,还有一把长约五尺的宝剑。陵王不禁目光如炬的凝望着它们。
虽然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却唤起了陵王那深藏于内心深处的记忆。
“文宣,听说西域人擅长冶炼铁器,特别是铠甲与宝剑,你这次从西域回来一定要给我带回铠甲与宝剑,我可还要穿着你给我的铠甲与宝剑征战沙场呢!你二十日之内能回到京城吗?”
“哪里有那么快?不过,我会尽快回来的看着你穿着它们出征的。”
“嗯,我等你回来。”
陵王的眸中闪过一抹泪光,当年自己奉命去巡视西域时,景轩奉圣命率睿城军出征渝岭平定外贼反叛之乱。与景轩告别时的那一幕至今依旧是历历皆在目。
可当自己带着铠甲与宝剑回到京城时,景轩却再也无法回来了,当景轩的死讯从南靖关传到京城的时候曾经威震天下的护国雄师睿城军却成了谋逆之师,而景轩与叔父睿城主帅却成为了罪行滔天的逆犯。这一幕幕十五年来始终浮现在陵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时的他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回来,没能将铠甲与宝剑亲手交给她,亲眼看着她穿上它们征战四方,剑指天涯。
时光匆匆,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可这一切他却始终无法忘怀。
陵王站起身来踌躇的走向它们,伸出双手去抚摸那冰冷的青铁。
“景轩,你听见了吗?父皇为我加封了亲王之衔。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为睿城军昭雪冤案!”
心头却不知为何痛如刀割,眼中竟皆滚烫的泪水。在那一瞬间陵王无比惊讶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是太过思念景轩,亦或者内心中充满了对睿城军冤案的愤恨,这其中的究竟也许陵王这一生都无从知晓了。
自那日起陵王已连续三日房门紧闭未踏出书房半步,终日在书房内,不吃不喝。
“殿下,您就吃些东西吧,您这样熬下去也无济于事啊,吴翰虽不知殿下进宫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殿下还是身体要紧啊!殿下!”
书房外吴翰端着食盒极力规劝着陵王,毕竟看着陵王已经三日粒米未进,吴翰不免担心起来。在这三日中吴翰每日都端着食盒到陵王的书房外给他送饭,并极力规劝陵王。可尽管如此陵王还是每天不吃不喝,只待在书房里。
此时担心的还不止吴翰一人,陵王军中的将士们更是一个个忧心忡忡。他们不知道陵王进宫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陵王就这样自我封闭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日只得去书房外默默的探望,又不敢刻意规劝恐怕招至陵王伤心。
“殿下,您就吃些东西吧,若您再如此熬下去怕是要把身体给熬坏了!
殿下,兄弟们在这里求您了,您千万不要再这样熬下去了!大楚万万不可缺少了殿下啊!
殿下,兄弟们都在这里,若您有何为难之处,大可与兄弟们讲,兄弟们愿为殿下排忧解难,效犬马之劳!”
第四日时,吴翰与军中将士们一齐守候在陵王的书房门前,众声规劝着陵王。可陵王此时还是不愿出面面对军中将士。
“吴将军,不如我们去请来寒先生吧?”
“寒先生,请。”
“殿下这是怎么了?近来一直都是这样不吃不喝的吗?”
正在众将士为难踌躇之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陵王府中,
“寒先生!”
将士们转身向苏慕寒躬身行礼。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苏慕寒手中的食盒。
“殿下这是怎么了?近来一直都是这样不吃不喝的吗?”
苏慕寒说完缓步走到书房廊前,显然众人刚刚并没有听到刚才自己的话,苏慕寒只好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殿下已经四日粒米未进了。末将在此恳求先生劝劝殿下吧!”
“是啊,请先生劝劝殿下吧!”
吴翰看到苏慕寒就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但语气中充满了忧心忡忡。此时陵王军中众将士一齐恳求苏慕寒,语气,心情又极为急切,这使得苏慕寒无法拒绝,又觉得有些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让陵王听从自己的劝导。
“好,苏某定当尽力。”
“谢先生!”
众将士见苏慕寒答应去劝导陵王之后就好像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连忙谢道。
说罢苏慕寒便拿着自己从寒苑特意带来的食盒,转身推开陵王书房的门,悄无声息的走进了陵王的书房内。门外的众人想看看陵王究竟是怎么了,谁知却又被苏慕寒转身将门关上了。
“参见殿下。”
“寒先生?是谁让你进来的?”
“他们也是担心殿下,加之近日殿下并未上朝,陛下也甚是担心,所以今日苏某特意前来探望殿下。”
苏慕寒刚一转身向陵王行礼,在面对陵王有些愠怒而却又冷漠的眼眸从自己脸上掠过时,苏慕寒丝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陵王,得到的回应却是陵王的冷厉反问,而苏慕寒并没有直接回答陵王,只是将近来发生的一切向他直截了当的说了一遍,仅此而已。
“哦,是吗?父皇也会如此关心我吗?如此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
当听到苏慕寒说到‘陛下也甚是担心’这句话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为国征战这些年才换来这一句关心。
“寒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苏某今日前来却有一事要与殿下商讨。苏某想请殿下出面主审兵部尚书秦安泉贪腐一案,殿下意下如何?”
“先生何出此计?哼,先生此计最终受益的恐怕还是太子吧?”
陵王冷笑一声,声如寒冰的反问道,这实在让陵王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谋士在这桩悬案面前不是让自己明哲保身而是让自己出面主审,一时间陵王竟不知这对自己是福还是祸。
“当今之计唯有主动请缨,也许在殿下和外人眼中这是“惹祸上身”但在陛下眼中殿下此举就是为国分忧,朝堂之上又有何人不知殿下向来的办事效率与准则呢?
苏某在明面上虽是太子的谋士,御封客卿,请殿下您出面主审此案即算是给陛下与宁王吃了一剂定心丸,也算是为太子招揽了一位贤臣,而对殿下来说也算是找到了一座稳定的靠山。
而太子那边我也会实话实说的告诉他兵部的秦安泉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如此一来太子也就不会为难殿下了,而且还会感谢你、我为他清君侧,随后便也好依附太子之势,暗中壮大自身实力,进而扳倒太子与宁王,助您成就大业。
至于太子与陛下那边苏某定会竭尽全力去为殿下争取机会,还请殿下放心。”
苏慕寒向陵王阐明了主审兵部尚书秦安泉贪腐一案前后的一切利害与得失关系,并向其表明这是成就大业的一条必经之路。
“既然如此,那本王答应主审此案,倘若出了差池,还请先生保我军中将士身家性命!”
“殿下放心,苏某定当尽力。”
苏慕寒见陵王在自己的极力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主审兵部尚书秦安泉贪腐一案,语气坚决而不容质疑。见此情形苏慕寒心中暗笑道:
“文宣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你竟还是这副样子。”
两人在此相对而拜。
“既然殿下已然下此决定,那不妨出面告知众将士,以便早有防备。”
“不必了,与其告知他们就知会争论不休,惹得将士们的忧心如焚,还不如能瞒一时是一时的好。不过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请先生放心本王会在必要的时候告诉他们的。”
“好,无论殿下做出何等抉择苏某定当鼎力相助!”
“现在先生已如同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又并非拘泥于礼数之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陵王在谈话的最后时刻,终于一改刚才的严肃表情,淡淡浅笑道。
“既然如此,苏某告辞。”
“先生留步待本王亲送先生。”
“有劳殿下了。”
“先生,请”
说着陵王便起身相送苏慕寒,刚走至门口处,苏慕寒便发觉身后有异,便停下脚步,回身探看。果然,陵王此时正从墙壁上取下那套悬挂于墙壁上的青灰色铠甲还从旁侧取下一柄宝剑。正回身时,看见苏慕寒正注视着自己方才的举动,顿时尴尬的有些不好解释便一笑而过。
“哈,想不到殿下百忙之中还能有如此雅兴操练武艺。”
“哦,先生怕是误会了,这铠甲与宝剑并非是本王的,而是一位故友赠予本王。”
陵王见苏慕寒如此反问,顿时有些束手无策,连忙解释道。
与其说是苏慕寒误会了陵王,到还不如说是陵王误会了苏慕寒。苏慕寒的那句话只不过是一句无聊的不能再无聊的闲话罢了,至于那套铠甲与宝剑真正的主人是谁,他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他只不过是心知而不说破而已。陵王对自己意思的误解在苏慕寒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在陵王眼中现在的自己就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小谋士罢了,说白了就是个外人,陵王有此反应也是正常的,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陵王大步跟上苏慕寒走到书房门口。阳光从门口直直射入书房,直射在了陵王的脸上,使陵王那张原本有些黝黑的脸,在一连几日未进粒米之后略略有了一丝苍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就在这时候陵王不知是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还是连续几日粒米未进,身体虚弱所致,陵王突然踉跄了一下。苏慕寒见状忙伸出双手一把握住陵王的手臂,稳定住他的身体,险些从台阶上跌落。铠甲与宝剑随即双双掉落在地上。
“殿下,您没事吧?”
面对苏慕寒的问候,陵王就只是向苏慕寒摆了摆手,笑而不语。
此时正在门口等候的陵王在军中的兵将们不忍有些情绪激动,几欲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副将吴翰拦了下来。吴翰平定了将士们的情绪后,上前搀扶着陵王。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的陵王随即挣脱开苏慕寒和吴翰搀扶着自己的手,蹲下身去拾起掉在地上的铠甲与宝剑,顺手轻轻担了担上面的灰尘。并将它们转身交给吴翰。
“殿下,您这是要?”
“把它们埋了吧。”
面对陵王这样奇怪的态度,吴翰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着吴翰此时的样子,陵王却浅笑道,与此时的吴翰相比陵王镇定自若的表情倒是让人感觉有些莫名的凄凉。
“寒先生,您看这?”
“听殿下的,埋了吧。”
“是。”
吴翰有些茫然无措的将视线转向苏慕寒,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苏慕寒能够劝劝陵王。而在面对苏慕寒此时几乎与陵王一模一样的表情的一瞬间,似是已经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只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便转身将它们埋在了书房门前的一棵梅树下。
“殿下,苏某告辞。”
“恕不远送。”
苏慕寒见此情景也自知多停留已毫无意义,便向陵王略行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陵王府。
望着苏慕寒远去的背影陵王的唇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吴翰,这是谁送来的食盒?”
“是寒先生特意为殿下送来的。”
“把它打开吧。”
苏慕寒走后,陵王命人打开了桌子上的食盒,将盒子中的饭菜全部摆放在桌子上。陵王略略扫视了一下桌子上的饭菜,突然陵王的目光停留在一盘清炒苦瓜上。陵王下意识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苦瓜,细细品尝起来,陵王再次下意识的咀嚼起来,苦瓜的苦味在舌尖弥漫,掺杂着一股苦涩浸入陵王的心间。
陵王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十五年前,他至今仍依稀的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真正喜欢吃的菜是苦瓜,而自己最喜欢吃的就是景轩亲手为自己做的清炒苦瓜。如今时隔十五年了,自己以为再也无法找回记忆中的味道时,今天苏慕寒送来的这一份苦瓜竟让自己找回了当年那熟悉的味道。这份回忆竟让陵王恍如隔世。 也许在陵王看来在这个世上,除了已逝的景轩和幽居深宫的母亲已没有人能够知晓自己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也许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永远的朋友,也不曾拥有过真正的快乐,真心与幸福;有的只是真正,永远的敌人,无尽的痛苦和无尽的猜忌,陵王此时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漫步,寻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