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

起风了。

风越来越大，撩起发梢，吹过枝头，恍然荡下几片树叶。

姜宸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用手肘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他慢慢转身把门轻轻关上，又端着碗往床边走。

粥里加了蜂蜜。

他不怎么会做饭，做了几次，就这次味道还可以。

姜宸专心看着香气扑鼻的碗，粥与碗已经齐平了——他盛得实在太满。

可他想让声声多吃些，趁现在她还睡着，能多吃些是些。

不然醒来，她不肯吃饭怎么办?

盛得多便容易洒，不得已，他只能一直盯着。

直到他慢慢地走到床边。

“声……声声？”

姜宸心中一塞。

手中的碗“啪”的一下掉了地，碎成了几瓣。

他蓦的回神，滚烫的粥洒落在手心。

他四顾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声声，你去哪了？”

“别走……我会找到你……”

他咬牙，紧接着好几个脚步瞬移了出去。

他放出灵气去探，整个渝州满城地找。

忽地，他皱眉。

隐约的雷声从天边传来。

云朵随之越聚越多，转瞬成了墨色。

雷鸣也渐渐频繁起来。

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

霏霏雨线忽大忽小， 淅淅沥沥反反复复。

屋檐下，街旁，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

姜宸的手脱了力。

风吹雨过，泼了他满面。

清醒了些。

她常会去哪里？

姜宸将灵力由分散聚作几团，直冲那几处去。

“不在济世堂……”

“不在早市……”

“不在周府……”

“在……黄河边！”

她为何回去？声声回来这里做什么？

灵力感应越来越近了。

找到了！

姜宸眼中闪过的懊悔。

顾声声一袭淡色，静静地坐在屋檐上。

她张了张嘴，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淋着雨，望着天。

姜宸看到她，本想激动地飞身过去，却在她垂头的瞬间，赶忙顿住脚。

她现在不开心，他不应该这样。

他沉眸，宛如海深。

他只好放缓了步子，一点点自她身后，步步走到她身旁。

他静静坐下。

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坐下，然后靠在她肩上。

雨水打在顾声声的脸上，淋雨的瞬间，仿佛可以清醒地审视自己，剖析过去的点点滴滴。

姜宸屏住呼吸，眼中满是泪水。

他就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陪着她承受漫天飞雨。

顾声声察觉到他来，转头凝视他。

两人目光相碰触。

“坐过去，别看我。”顾声声轻声道。

姜宸依言，背过了身，不再看她。

淡淡的酒气传来。

她……喝酒了吗？

姜宸总感觉此时的顾声声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可她不让他看，他便只能小心翼翼感受着身后她的动作。

忽地，肩上一沉。

是她靠了过来。

姜宸心里一阵发紧，本来松垮着的背，在那一刻直了起来，变得坚挺有力。

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微微的杏花香，淡淡的酒香，还有雨水落下，打湿周遭泥土的气息。

这些，本该是姜宸最喜欢的味道。

此时闻起，只感到莫名的心酸。

是因为声声不开心吗？

姜宸也不开心。

顾声声递过来一囊袋酒。

姜宸默默接过，却没打算开。

今日，醉一个就好，也只能醉一个。

顾声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满是闪耀的泪光：

“姜宸……我不是个好人。

“我脏极了。”

“我想洗干净自己的手，行医避世那么多年，我……只是想洗干净自己的手。”

“可是，我好像，又犯了同样的错。”

“甚至这次，还害死了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一度跟巧巧说，我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她不信……”

“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周逸的身上，这下她总要信了……”

雨水哗哗落下。

一切仿佛都是死寂的。

没有生命，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姜宸沉默半晌，面色凝重：“声声，这不是你的错。”

顾声声苦笑。

“不是我的错吗……不姜宸，你错了。总要有人为此负责，这个人也只能是我。别想着为我辩解洗脱我的罪过，我很清楚，我在里面到底扮了怎样的角色。一个——助纣为虐还不自知的恶鬼。”

姜宸几度开口都被分了了堵回，唯有这一句，他不允许她这样说。

姜宸的声音有点古怪：“声声，不是的。”

不顾一切救他性命的人，明明是圣手医仙，又怎么会是恶鬼呢？

她说她是恶鬼。

他，哪里又是什么好人呢?

姜宸的目光闪了闪，皱紧了眉头，露出一分阴戾，却瞬间隐于眼底，让人看不出半分踪迹。

他掏出绢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

顾声声打掉姜宸的手。

“我就该死。”

不置可否，顾声声只在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却让姜宸的心沉到底。

“声声……”姜宸心一阵阵抽痛。

顾声声又是灌进肚里大口烈酒，那样的苦涩。

泪水滑落在她的唇边。

有淡淡的咸味，还有杏花的清香。

姜宸轻柔地抱住她：“你不是，你一直都是善良的顾声声。”

顾声声停止了挣扎。

她轻轻闭上眼睛，睫毛在颤动。

身子冰冷。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白茫茫的世界，一切都不再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