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待嫁的姑娘，终于迎来了她的君郎。
顾声声亲手为司昱巧绾了发，轻轻地披上红盖头，不舍地把她送到轿子里。
一路跟着她，看着她嫁入周府。
顾声声只是看着。
等花轿进了周府，她又默默离开。
她的身份实在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今后，她离司昱巧，也是越远越好。
周家是个可靠的靠山。
有周逸在，就没人能欺负司昱巧。
如此，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爆竹落了满地红纸屑。
顾声声独自一人走回她的济世堂。
南房的爷爷终于康复。
前几日，还见他乐呵呵搬着小马扎坐在家门口，和过路人唠嗑。
东房的婶婶咳嗽见好了大半。
昨日，顾声声为她准备了最后几副药，也送她离开了。
现在这个济世堂，就真的只是一个空宅。
顾声声怔了怔。
她走到门前，没有进去，而是伸出手摸了摸门口的石狮子。
又沿着门口的砖，一行一列来回走了一遭。
一步一个格子。
整整走了九九八十一步。
缓慢且沉窒。
墙内的杏树伸出几枝绿油油的叶子。
这一树桃花开得正艳。
可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观赏。
也许。
很快便无人欣赏了吧。
顾声声沉默，终于推门进去。
前厅。
是她给病人诊脉的地方，也是平日叫着留宿的病人，一起来吃饭品茶的地方。
顾声声的目光一一扫过桌上那叠白瓷茶盏，枯墨梅花屏风，工笔柳州牡丹图。
桩桩件件。
形形色色。
她顿住。
又慢吞吞地走到香炉旁边。
她看着里面早已燃尽的香灰，久久不语。
就这样吧。
今年的桃杏石榴，都无缘了。
卷煎饼，还有自己种的大葱都吃不上了。
张爷吴伯曹大娘他们那些熟悉的面孔，或许日后，更难相见了。
早市的人烟，也要忘却了。
顾声声忽然就笑了。
她红肿的眼底亮汪汪的一大团。
分明是泪水，却不曾落下。
她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又围着济世堂走了一圈。
又一圈。
看了东房再看西房，待把南房北房都扫视一遍，便摆手走出门。
牢牢上了锁。
她没告诉司昱巧她何时走，去何处。
此一走。
今后如何，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上完锁。
转身。
顾声声立刻看到了那个梦魇一般的影子。让她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的人。
“声声。”
昆仑墟的清玄掌门。
顾声声只是和他对视着，僵持着。
清玄冷声道：“走了那么多年，该回来了。”
清玄并不管顾声声什么反应，只是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
顾声声沉默半晌。
她怆然说：“是啊，该回去了。倒是要谢过掌门，肯给声声这么长时间来料理。”
恐怕从顾声声动用术法为姜宸治伤那时起，清玄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所在。
肯留给她这么长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
清玄眯起眼睛，厉声道：“回昆仑。”
他转身，顾声声也被一股气场牵制，不得不跟着他走。
果然。
这一天还是来了。
踏入昆仑墟的那一刻起，一景一物都从潜藏已久的记忆里涌现。
顾声声曾经在这里待了八年，从出生到受清玄掌门之命，入宫为医官。
这八年里。
她的父母死于仙魔两道夺取人族政权的明争暗斗中。
她甚至，都没见过他们几面。
所以她其实，是由师父和清玄带大的。
八岁那年。
她奉命入人族的王朝为医官。
魔道欲夺人权，仙道欲止之，故仙道要全力支援人族王朝的政权。
这是清玄派她下山时的原话。
顾声声便信了。
清玄掌门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只是现在想来。
当初，她还是太傻。
顾声声木讷地跟在清玄的身后，不知道回昆仑墟以后，她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处罚。
按照以往惯例。
是处死吧。
“既入不得出”是昆仑墟的死律。
凡有违者，皆是死罪。
从来没有谁能违背。
清玄声音极冷：“声声，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顾声声垂眸：“没有什么好说的。”
清玄松了对她的禁锢。
昆仑墟自有结界，除非有指令，否则她出不去。
清玄又问她：“你难道不想问问，为何去找你的是我，而不是你师父?”
顾声声想到了师父。
那个小时候抱着她，笑得傻呵呵的老头。
她神情有瞬息的凝滞，忽地焦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最后还是开口。
“我便知，你不是不顾念情谊，不识大体之人。”清玄看向顾声声，“说吧，为何对我有成见？”
清玄不愧是清玄，短短几句话便能套出来顾声声的态度。
顾声声恍然。
“不敢。清玄掌门所说所为，谁敢置喙。”
清玄淡淡一哂，只是无奈地摇头。
他深知自己一时打不开她的心结。
他倒吸了口凉气，轻声道：“或许有个人，你会想见见。在你眼里，他看起来应该比我顺眼很多。”
清玄自顾自走着，他不管顾声声同意与否，只是在前面带路。
在昆仑墟偏僻寂远的露云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院落。
清玄只是敲敲门，在那人来开门的空隙里，他低声对顾声声道：“声声，无需担忧，这人你认识，是熟人。”
顾声声不解。
她神色有些复杂。
她其实并不在意要见谁。
打从她在济世堂门外，见到清玄那一刻起。
她所在意的。
只是，她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房间里面的人动作很慢。
顾声声与清玄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油纸窗上落下的人影。
顾声声面色一僵。
“姜……姜宸。”
这两个字似两块烙铁，重重烙在顾声声的心上。
周围的时光渐渐褪色，变得模糊不清。
——此情可待成追忆。
“他身上实在有太多秘密，让我望而却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