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语
药房，司昱巧正在煎药。
顾声声缓步走去：
“巧巧，南房的老人家午膳多盛些肉过去，北房的那位公子怕苦，药里可以加些蜂蜜。”
司昱巧点点头：“是，都听姑娘的。”
“还有，西房的那位小公子，痊愈许久了却赖着不肯走。”顾声声打趣地看向司昱巧，“我再去劝劝他，得赶快走了给别的病人腾地方。”
正要添柴的司昱巧有些慌乱。
她一把将柴火捅到了炉子边上，尖锐的柴尖把泥炉捅出来一道痕。
顾声声笑了笑。
“好了，别担心，他若是不走，我也不会把人轰出去的。只是我家巧巧难得有了心上人，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探探他的心思，可不能让他亏待了你。”
司昱巧羞涩的眼神躲闪着。
“一切……一切都听从姑娘安排便是。”
顾声声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悠悠地翻看着药材的出入量。
顾声声淡淡地说：“黄芪白芷缺了些，蝉蜕初春便没有剩多少，照这个用量来算，今年夏天还得多囤些。”
司昱巧默默记下。
“这批枸杞子，放了许久了吧？还有其它的药材，名贵不名贵的，该丢的就丢，不用顾及开销。还有，那批陈皮有五年了，可以取出来用了。”
司昱巧一边翻看一边写着明细。
顾声声坐在院中。
她看着炉火淡淡的药香，顺着缕缕白烟浮起，又慢悠悠地晃过庭院。
一群麻雀扑棱棱地张开翅膀，从树上飞起，又扑棱棱收了翅膀跳哒哒落下。
顾声声自案下抓起一把米洒出，眼睛望向那群争食的鸟雀。
她手上却继续拎着着书。
姜宸趴在窗边，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是人间最恬静的烟火气。
午膳过后。
顾声声来找那个赖着不走的西房小公子。
周逸高呼：“走？你竟然赶小爷走？”
顾声声眼神飘忽了几分。
“走是不可能走的！我告诉你，小爷有的是钱！住一日小爷我给你两日的钱！”
顾声声闻言，笑道：
“周公子切莫生气，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您也知道，我这济世堂是医馆，钱财乃身外之物，人命可是关天大事。”
“好好好，打住打住。住一日，小爷我付你五日的钱，别撵我就行。”
顾声声垂头低声道：“这样一来，嫁妆钱能攒的快些，也是好事。”
周逸有些好奇：“嫁妆？你要出嫁了？”
顾声声清了清嗓子。
“哪里哪里，只是我想着要给巧巧，寻门好亲事，还得多攒点银子做嫁妆。”
周逸惊呼：“谁？你说谁？司昱巧？”
“巧巧这姑娘不小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这嫁妆一攒，还真有点舍不得。”
周逸一怔。
“不行！”
顾声声唇角弯了弯，开玩笑似的地追问：“巧巧出嫁，你凭什么说不行？”
周逸有些慌张：“总……总之，反正我说不行就不行!”
“周公子，您可不能说不行，我还指着您帮忙呢。您贵为渝州首富，应该是认识不少人，要不帮忙张罗张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逸使劲摇头。
“巧巧出嫁，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要对巧巧真心就好。”
“找他们那些做什么，小爷就在你眼前站着。”周逸打断顾声声，“她司昱巧的夫婿非我不可。”
顾声声笑意未散。
她眼睛看着周逸，手却往门外招了招。
“巧巧，进来吧。”
周逸看着门外怯怯走进来的司昱巧。
一瞬间，他也憋得满面通红。
在那俩人情深深意绵绵的目光交汇处，顾声声骤然插进来一张白纸黑字的大纸。
顾声声轻盈一笑：
“周小公子，口上说着可不作数，我得给我家巧巧讨个承诺。”
周逸一把抓过，那张写的巨大无比的契约书。
他呆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字。
纸上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他周逸此生只娶司昱巧一人。
周逸喃喃念道：“且不得休妻只可和离……有违此契，则将全部家产赔付司昱巧。”
顾声声冷言：“敢签吗？当着巧巧的面。”
周逸深深看向司昱巧：“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要签，当然就要当着巧巧的面签！”
司昱巧凝视着周逸，露出一抹微微笑。
待放好契约书，顾声声才端着药碗往各房送去。
照例。
她敲了敲姜宸的门，而后进来。
“姜公子，过来喝药。”
“嗯。”
“这会儿倒比上午精神好些，午膳吃的还行?”
“尚可。”
“那便好。”
姜宸接过那盛着褐色汤汁的白瓷碗 。
他眉又低了低，一副嫌弃的神情。
但他看顾声声还在，又不得不喝。
于是。
姜宸闷了头皮，打算一口灌下去。
只是，第一口汤药刚一进嘴，便尝到了藏在那淡淡苦涩中丝丝缕缕的甜意。
顾声声展颜而笑：“知你不喜吃苦，今日替换了两味苦药，加了些蜂蜜。”
好像是没有那么难喝了……
姜宸微怔：“你怎知?”
顾声声一歪脑袋，把手中托盘往旁边一放，揉了揉胳膊。
“前日到昨日，你睡了一天，中途两顿药都是我给你灌的，极其费劲。就连昨日，那药你也是端了又放，放了又端，迟迟不入口，非要等到我走之后再喝。”
姜宸顿住，眸心深处浓如墨染。
顾声声懒洋洋道：“这药又不热，那就只能是——姜公子怕苦。”
春日如画，花枝间泻落明光。
姜宸心中微微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没醒之前，喝药到底有多难灌。
听罢，他也只是又“嗯”了声，不再说话。
顾声声摆摆手：“那无事的话，我便走了。”
依然像前两次一样。
最后时刻。
在顾声声一脚跨出门槛之际，姜宸再次硬着头皮开了口：
“我想沐浴。”
顾声声抱着托盘回过头来，瘪着嘴叹了口气。
“公子，您的伤口现在不宜沾水。”
姜宸冷冷道：“我要沐浴。”
他的态度更坚硬了些，顾声声也只能折中：“这样，晚上换药的时候，我帮着你洗洗头发擦擦身子。”
“随你。”
又是这样。
顾声声现在是看懂了。
姜宸口中的“随你”，意思就是“好”。
顾声声嫣红的衣摆，随着步子消失在门隙。
青丝却还在风中扬着，一点一点抽出他的视野。
姜宸愣了神。
口中苦涩的药忘了下咽，竟也在舌尖品出甘甜。
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过无限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