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卷【只愿君心似我心】

苍茫昆仑雪域上,疾掠着个黑色的人影.

疾风劲雪像刀子般刮着他的面颊,但他眯着黑到发紫的眼瞳,似乎并不能感受到这种砭骨的寒意.

他像峭壁上的鹰在翱翔盘飞着。跃上碧瓦飞莞,脚步轻盈,身手迅敏。昆仑踏雪宫那么多巡逻的高手,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走过的雪面,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很快这个男人就掠到了踏雪宫的最高顶,从这里可以眺望见风雪中的天池,朦胧岑静,水雾弥漫.

黑色闪电般的身影停了下来。男人立在昆仑之巅,直挺挺地站得像一柄刺刀,黑眼睛望着天池湖面.

是踏仙帝君.

经历过华碧楠第二次淬炼的他,拥有了墨宗师的灵核,恢复了一如从前强大的力量。并且不再许逆“主人”的命令。他终于成了令华碧楠满意的杀伐凶刃,以及灵力源泉.

主人的命令是让他去昆仑灵力最盛处,彻底打开通往前世的时空生死门.

他也只能照做.

踏仙君抬起脸,帽兜之下,睫毛凝霜,神情庄严,谁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起身,一语不发拂过斗篷黑袍,朝着昆仑山灵气最丰沛的地方掠去.

帝君既出,天下无人可挡.

华碧楠没有选错,他有着人间至强的剽悍灵力,也有着令人望尘莫及的雄浑修为.

时空生死门,将开.

与此同时的踏雪宫内,梅含雪正在陪陈芊芊下棋.

他们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忽听得宫外一声轰隆闷响,轰隆闷响,似雷霆碾过重云,大地震颤.

这种震颤持续了好一会儿,仿佛雪原深处有某个巨兽正在苏醒,随时要吐息喷薄,一吞日月.

陈芊芊:“怎么了?!”

梅含雪和陈芊芊正欲出门,就见得梅寒雪握着佩剑,撩开纱帐,大步走了进来。当大哥的面色沉凝,极其阴郁.

梅寒雪:“马上到大殿去”

梅含雪:“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个素来清冷的兄长抿了抿唇,说道.

梅寒雪:“东北方向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神秘法阵,恐怕墨宗师先前说的没错,时空生死门要开了”

陈芊芊:“踏雪宫守卫森严,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混进来不被发现开启法阵?”

梅寒雪摇了摇头.

梅寒雪:“不知道,不过看来这次,修真界的这次浩劫恐怕在劫难逃了”

踏仙君立在万仞高空中,黑袍犹如泼墨翻涌.

他眯起眼睛,濮繁冗的广袖被吹得纷乱,掌中灵力犹如磐龙吞日,猛然撕开看得见的寒雾与看不见的时空.

一—“轰!”

忽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犹如利刃劈斩,刹那震碎苍穹!

天空中霎时猩红弥漫,同时有两个太阳与两个月亮冉冉升起,泛着尸白色的虚弱光亮,高悬穹庐之上.

从江南到漠北,从海角至天涯。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仰头看着这奇诡可怖的天象.

像孤月夜,无悲寺这些大门派,不管愿不愿意接受,几乎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时空生死门,真的开了!

与此同时,陈小芊和苏矜北的身体开始逐渐消失.

周锡京:“你……你们……”

周锡京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切,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局面.

饶是彩蝶镇的那次天裂她都没有这般慌张过.

苏矜北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开始慢慢变成了透明,暗道不好.

苏矜北:“坏了!墨燃已经和踏仙君融了魂!”

陈小芊:“那我们怎么办!”

苏矜北:“为今之计,只得去阻止踏仙帝君”

苏矜北转头,将手中的玉骨递给了周锡京.

苏矜北:“锡京,你乘着玉骨赶紧回死生之巅。时空生死门已开,修真界已乱作一团了。你先回去”

周锡京并没有多做思想斗争,毕竟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接过玉骨二话不说就去了死生之巅的方向.

将一切交代清楚,苏矜北回头望向陈小芊,陈小芊也望向她,二人相对无言。良久,陈小芊开口道.

陈小芊:“我们时间不多了,走吧”

苏矜北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

苏矜北:“走!”

陈小芊召出月琴,二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踏雪宫的昆仑雪域.

陈小芊:“苏矜北”

苏矜北:“嗯?”

陈小芊的语调有些哽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陈小芊:“这是最后一站了,你会记得我吗?”

她们只要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时空了.

不由得,苏矜北竟有点不舍.

苏矜北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她不忍回答陈小芊.

她怕自己也绷不住哭腔.

她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陈小芊对于苏矜北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

她们更像是家人.

当然,陈小芊也是这样认为的.

苏矜北:“小芊,能在这个世界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苏矜北最终还是开了口,虽然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哭腔不想让陈小芊发现,可陈小芊还是注意到她的眼眶红了.

陈小芊:“我也是……”

两个人的煽情场面达到高潮,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陈小芊:“不好!”

苏矜北:“时空生死门……开了……”

霎时间,山河变色.

二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加快速度向山顶奔去.

任务完成了.

踏仙君立在疾风狂涌的天裂裂口,眯着眼睛瞧了片刻,而后回头看了这个红尘一眼,顿了顿,转身迈进了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当耳边呼啸的风声停息时,他抬起眼帘。眼前是一片茫茫皓白。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自己称帝称王的世界。回到了前世的昆仑踏雪宫.

“陛下”

“恭迎帝君陛下归来”

他立在榛榛莽莽的雪原上,有大批拥蹙朝他奔来,在雪地上接二连三犹如潮汐般跪倒,三跪九叩,向他磕头.

踏仙君没有吭声,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扫过那一排排修士,一个个裹着黑斗篷的人。看不到尽头,这些人,直蔓延到山脚下去.

其中唯一跟他还算亲近的,便是刘公.

一路御剑回蜀中,过眼处死气沉沉,十室九空.

这个红尘中已经不剩太多活人了,他早已习惯。只不过在另一个世界待了一阵子,重新见到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再回到这个人间地狱,还是会有些许的落寞.

正当踏仙君在此怅惘之际,天边“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踏仙君蓦地转过脸,但见西边通天塔火光四起,无数妖物化作道道金辉腾飞,于疾风骤雨里横空出世.

踏仙君:“……怎么回事?”

这话刚问出,就听得远处铮铮琴声响起,如凤凰抟啼,仙音如缕,那些妖物在这琴声中纷纷化形,竟似被琴声所动,朝着地面某个地方扑杀而去.

待看清来人后,踏仙君不禁有些怔住了.

踏仙君:“陈小芊……”

来人正是陈小芊和苏矜北.

陈小芊操纵着月琴,将那些妖物往地面引.

站在一旁的苏矜北,用笛声打起了辅助,二人配合的相当有默契.

踏仙君无暇顾及别的了,破雨蹬空,双指一抬唤来不归,径直朝着通天塔方向飞去.

通天塔前已是一片火海汪洋,无数修为可观的珍珑棋子正在与群妖对抗,而战局的两端核心分别站着一对男女.

一个是负手而立,操纵珍珑的华碧楠.

另一个则是眼神杀伐,玉骨抗衡的周锡京.

苏矜北担心周锡京会遭到不测,于是在玉骨上催入了十足十的灵力供周锡京调用.

不想她就真的遇到了不测.

华碧楠:“杵在那边做什么?”

华碧楠的灵力天生低微,跟周锡京两人半斤八两。此刻与她抗衡靠着那些珍珑棋,但因着苏矜北的玉骨实力强大,他逐渐也有些招架不住。他斜眼见踏仙君,咬牙道.

华碧楠:“还不快来帮我!”

踏仙君颅内隐痛,却也只能应允.

不想却被陈小芊她们拦住了去路.

陈小芊:“踏仙君,你的对手是我们”

踏仙君不想与她们多做纠缠,可陈小芊和苏矜北却不管这些,早已杀出重围直冲踏仙君袭来.

陈小芊跟苏矜北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他对打,自是什么都不顾了,出招快准狠,不要命地补刀。竟也和踏仙君打成了五五开.

也不知是不是踏仙君放了水.

好吧,帝君承认他放了水。这一仗他的思绪全在通天塔上,用了三分力跟陈小芊她们对打才勉强五五开.

为了尽快甩掉她们,踏仙君召出不归横刀劈了过去.

一瞬间,山崩地裂!

陈小芊跟苏矜北现在是在拖着支援。等待楚晚宁和安宁的搭救。不想这就撑不住了.

踏仙君终于甩掉了她们,纵身跃上通天塔,

手上刀光劈斩,与玉骨灵力相撞.

踏仙君:“真是不自量力”

周锡京愤恨地瞪着他,催动玉骨全部的灵力与之抗衡,却还是无用.

最终,周锡京落败,被踏仙君活捉回了巫山殿.

看见那张与宋秋桐一样的脸,踏仙君就觉得烦.

所以,他也没有多管周锡京,便出去跟赶来的楚晚宁和安宁对打去了.

周锡京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她什么法子都试了,可无论怎样她都无法出去.

踏仙君设下了天罗地网,稍不注意她就有可能碎尸万段.

因此,她就只能祈祷陈小芊她们没事.

第六日的时候,殿门吱呀声开了.

外头的暴雨仍在继续,有人收了湿漉漉的油纸伞,一撩淋得透湿贴体的衣摆,步入殿来.

周锡京抬起头,来人叫她大吃一惊.

是华碧楠.

周锡京当时就站起身来.

在回死生之巅传信的路途中,周锡京很倒霉地碰见了华碧楠。华碧楠要杀她,她只得躲闪。不想掉入了这里,华碧楠操纵着珍珑棋子想将两个尘世融合,她利用通天卷传信回了死生之巅请求支援,便与华碧楠在通天塔上拉扯起来.

见他来了,周锡京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周锡京:“怎么,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这种语气令华碧楠非常不舒服.

他原本是想杀了周锡京,在昆仑山上明明只差一步,他却犹豫了.

他下不了手.

杀伐果决的华宗师无论将话说得多绝多满,可真正要杀死她的时候,他还是下不去手.

周锡京就这样被华碧楠放水逃走了.

不曾想她竟又折了回来,跟自己做最后的生死抗决.

还好,他的大计马上就要完成了.

华碧楠对此并不以为意,他在周锡京面前坐下,或许是因为铺路铺的很顺利,他瞧上去心情很好,眼睛里透着明亮的光泽.

华碧楠:“我们谈谈吧”

华碧楠:“魔界之门就要开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问我的?”

周锡京没有吭声.

周锡京:“你都要杀我了,还指望着我能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的聊天吗?”

周锡京的话语依旧伤人,华碧楠却不怪她,要怪,就怪他们的立场不同.

曾几何时,周锡京的脆弱与茫然都只展露在他的面前,那段日子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记忆中的周锡京嚣张桀骜,敢爱敢恨。偶尔会向他撒娇,露出小女孩的一面,大多数都是傲娇,但华碧楠也愿意宠着她.

那是独属于他的周锡京.

可现在的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雨水敲击着早已湿润不堪的窗棂,时空生死门错乱了两个红尘,任何异象都是正常的,周锡京甚至觉得或许这暴雨永远也不会停了.

华碧楠起身斟了两盏茶,一盏递到了周锡京的手边,道.

华碧楠:“既然你不理我,那有些话我就自己与你说吧。我不喜欢解释,但和你之间,我也不想存着太多误会”

周锡京冷笑一声.

周锡京:“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她终于偏过头看向了他,不过是带着恨意与嘲讽.

华碧楠:“看到那座殉道之路了吗?我原本只是想把世上禽兽不如的人填进去。反正那种人死不足惜。但后来我发现它竟然是那么漫长,长到要拿两个红尘的尸首才能将之填满”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和周锡京骨子里,是一样恶的人.

不过,他们坏的领域不一样.

周锡京在她的时空霸凌别人,使诡计耍阴招,千方百计地把裴露娜排挤出去,属于刻在骨子里的恶.

华碧楠为了自己的族人能够归乡,耗尽心机搭上两个尘世的人,让墨燃成为自己的杀人利刃,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属于矛盾体.

徘徊在恶与善之间的人.

而周锡京,从头到尾都是恶人.

他们是注定要一起下地狱的.

华碧楠:“你或许不会理解,为什么我为了蝶骨族重归魔界,能牺牲两个时空里几乎所有人的性命。其实啊,这不难懂……”

他看着袅袅蒸腾的蒸汽。屋里很静,只听到华碧楠沉和如初的嗓音.

华碧楠:“你见过被围狩的野牛群吗?”

华碧楠:“杀红了眼,横冲直撞,恨不得把挡在面前的人也好,兽也好,统统都用两根犄角刺穿。这是求生的本能”

周锡京明白他的意思,蝶骨美人席一族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兽群。四周环绕着一张张贪婪的面目,要将他们扒皮去骨.

华碧楠:“对于美人席而言,最后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灭族,要么重回魔界。这就是一个生与死的选择”

华碧楠说到这里,眼神有些黯淡.

华碧楠:“可是为什么,你也是蝶骨族的一员,为什么选择去帮助修真界的那帮人呢?”

周锡京终于抬眼看他了.

周锡京:“对于我来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美人席,在我所处的那个世界里,我是jk控股的千金,顶楼唯一的大小姐。你说……”

周锡京:“我该站在哪个角度呢?”

周锡京:“我并不想回什么魔界,我只想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

周锡京:“你知道为什么,修真界的人即便知道我是美人席也没人敢动我吗?”

周锡京慢慢走向华碧楠.

周锡京:“那是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申恩,有我父亲撑腰,他们不敢放肆”

周锡京:“即便我父亲倒了,可申恩并没有倒,有我哥哥这位继承人在,他们依旧不敢”

周锡京:“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懂了吗?”

一瞬间,周锡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清雅艺高的日子.

人啊,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们对于强者只会敬畏,谁还管他的身份是什么呢?

华碧楠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也忍受不了。他把茶盏放落,脸埋进掌心里揉搓,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时,眼圈是红的。在周锡京的记忆里,他的情绪从未如此真实而诡橘过.

华碧楠:“锡京可还记得,孤月夜是如何停止饲养美人席一族的?”

周锡京:“不记得”

周锡京丝毫不给他面子.

华碧楠:“不记得没关系”

华碧楠此刻耐心甚足.

华碧楠:“我讲给你听”

在姜曦师父那一代,豢养的美人席里有一个少女不甘屈服且工于心计,她和曾经那些姐姐不同,既不寻死觅活,也不麻木空洞.

她以美色与甜言勾引了当时来孤月夜视货的一位天音阁高阶弟子,那弟子赶巧也是个好色之徒,当晚就忍不住上了这绝色佳人的床.

第二天,她恳求情郎将自己赎出孤月夜,并发誓愿一生为他所驭,助他修行。那名天音阁弟子一时色迷心窍,答允了她。结果姑娘不出数日就逃离了他身边,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劫火种子,星夜返回霖铃屿,一把火烧了孤月夜的偏院.

那一晚,曾经被软禁的美人席们在她的襄助下纷纷逃散,孤月夜百余名弟子被劫火烧死烧伤……其余门派看热闹不嫌腰疼,嘴上说着宽慰的话,暗地里却嘲笑孤月夜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药宗因此颜面大跌,掌门震怒,干脆从此结束了对于美人席的豢养——

周锡京:“然后呢”

华碧楠叹了口气.

华碧楠:“她是我母亲”

周锡京:“!”

雨水敲击着檐瓦,岑寂中华碧楠喝了口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

华碧楠:“我给你看件东西吧”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面锈迹斑驳的铜镜,镜缘刻绘着飞凤游龙,雕着日月乾坤.

华碧楠:“这面镜子叫昨日鉴,是我父亲的遗物”

他说完,咬破手指滴血于镜面,镜子开始起雾,待雾气散尽后,镜面上出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幻影。那些幻影逐渐凝聚成形,生出清晰的场景与面目来——

是天音阁的观景台,画面中正值炎炎夏日,观景台下面的荷塘里芙藻盛放,红蜻蜓低飞。有位华服贵妇立在阑干边翘一尾摸着朱寇的小指,正拿碟子里的糕点碎喂鱼,池里因此一片浮光踊跃.

这女人生的虽然精致优雅,却极为清冷,转过头与随侍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她长着一双瑞凤眼,眼瞳略上浮,有些恃美而骄的凶相.

周锡京:“这是你母亲?”

华碧楠笑着否认.

华碧楠:“不是”

只见有位女子从铜镜边缘走进画卷里,她约摸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娇柔,温良贤淑。华碧楠轻抚镜面,说道.

华碧楠:“这才是我母亲”

华碧楠:“她是化碧之尊宋星移的后人,孤月夜把她当牲畜养,没有给她名字。她逃出来后想给自己起个名字,但宋是蝶骨美人席的大姓,她不敢取,于是就用化碧之尊的化字,取了个谐音,从此称自己为华归”

周锡京:“她怎么混进来的?”

华碧楠:“是当初那个天音阁高阶弟子帮她的。我娘在逃出孤月夜后,并没有从他身边离开。他们那时正是情浓,我娘就恳求他想办法把自己的同族放了。那弟子对她言听计从,于是设法盗来了天音阁的劫火,助了她一臂之力”

华碧楠停顿须臾,继续道.

华碧楠:“在天音阁久了,我娘看出了这个门派在修真界的超然地位。她那时候毕竟还有些天真,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比回到魔界更好的主意”

周锡京:“什么主意?”

华碧楠:“成为天音阁的夫人”

华碧楠:“神明后嗣,一言抵千金,她想着只要阁主能开尊口,以后修真界就没有人再残害——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去残害蝶骨美人席了”

周锡京似乎明白了,合着是华碧楠的母亲取而代之了原本的阁主夫人.

周锡京对此无法共情,看她曾经对千瑞珍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厌恶自己的父亲出轨,也厌恶千瑞珍这个后妈.

在她看来,婚姻里插足的第三者,无论身世多么可怜她都不能接受.

光影转变,镜面上的铜锈阴暗反驳,还是最初的那个观景台,但已到了不知哪一年的冬季。台下荷花都枯了,零落凋敝.

没有蜻蜓,池里也不见红鲤踊跃。那些明快的生灵和昔日那位冷美人林氏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飞雪连天,腊梅暗香,以及一位披着厚厚白狐裘的女人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走近,她闻声回眸,那张风华绝代的俏脸笼在细软翻飞的狐狸皮毛之中。她朝他展颜灿笑,新雪失色.

这时的华归,已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当时的天音阁主休掉了原配,林氏被休后不久就死了。与之离奇死亡的还有曾经帮助过她的那个高阶弟子.

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了神明后嗣天音阁的阁主夫人。

周锡京:“不好意思,我不是很能接受这种事情”

周锡京再也忍受不住,明显不愿意再看下去.

周锡京:“因为我的父亲,在与我母亲浓情蜜意的时候,出轨了另一个女人”

周锡京:“间接导致了我母亲的死亡”

周锡京说到这不禁有些眼眶湿润.

周锡京:“所以我十分痛恨这种婚内插足”

周锡京:“即便你的母亲身世有多么可怜,有多难言之隐,我都不能接受”

周锡京缓缓逼近华碧楠,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周锡京直接将话挑明,全然不顾华碧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华碧楠:“你怎么不问问,为何木姐姐为林氏之女,能弃自己的生母于不顾?”

华碧楠:“林氏天性悒郁,沉默寡言,也没什么孺慕之情。木姐姐出生后,她的病情就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要伤人或自残的地步。有一次我娘亲不在屋内看着,她就拿剪子扎木姐姐的手背,戳了四五个窟窿的时候,我娘回来了。是她救下了已经哭成泪人的木姐姐”

听到这,周锡京不免有些惊讶.

看来不是谁都是沈秀莲.

画面一转,窗外结着层薄薄冰霜,贴着万寿红福。应当是某一年的春节刚过,华归坐在紫檀小桌前写字.

她身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生的孤高清冷,男孩子则眉眼温柔,正是孩提时的华碧楠和木烟离.

华碧楠:“我爹成天醉心法术修炼,平日里对我姐弟二人疏于管束,我与木姐姐的启蒙都是由她言传身教的”

望着镜子里的情形,华碧楠回忆道.

华碧楠:“她教我们识文断字,教我们一些最基本的小法术”

周锡京:“小法术?”

华碧楠:“吓唬普通老百姓的假把式,连最差劲的修士都恐怕打不过”

华碧楠:“不过她愿意陪我们,与我们日夜相伴”

一声叹息,华碧楠的眼神有些发直.

华碧楠:“不管她如何工于心计,如何对待外人。但她待我与木姐姐,却是挖心挖肺的好”

周锡京不想承认,她竟然有一瞬间羡慕华碧楠,能够得到母亲全部的偏爱.

沈秀莲虽然也爱她,但她明显更爱别人,更关心别人.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周锡京:“那……后来呢?”

华碧楠:“她的谋划一直都有条不紊。走一步,可能已经想到了后头的一百步。所以除了照顾我和木姐姐,她还有余力四处搜集族人们的下落,然后瞒天过海,给他们提供荫蔽”

周锡京:“所以她的身份……败露了?”

华碧楠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瞳里闪着些过于明亮的光泽,乍一看极为尖锐,像是刻骨的仇恨。但细瞧之下,却又像是海潮般的悲哀.

华碧楠:“原本不该败露的”

华碧楠:“父亲没什么脑子,根本觉不出母亲的异样……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天神后人,哪怕神族的血在他体内已微乎其微,还是会有些天赋感知”

他垂眸看了眼镜子,画面已经转到了天音阁的阁主寝居,一个两鬓微斑的男人缠绵病榻.

华碧楠:“我九岁那年,这个男人生了场重病,病的离奇,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也没查出病因”

华碧楠说着,冷笑一声.

华碧楠:“其实知道内情后,道理就很清楚。他是神之后嗣,我娘是魔之后嗣。神魔之战后,魔尊下了个诅咒——从今往后千秋万代,不可有神魔结合,违者当死”

华碧楠:“父亲的怪病正是因为这个上古诅咒而生的,但因他并不知情。而神界呢,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想要让魔尊难堪。总之,有一天夜里,有神君托梦父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并且说……若要活命,需得和魔女一刀两断”

周锡京知道,所谓的“一刀两断”并没有那么简单。按天音阁阁主的性子,不把华归剁成肉泥都算轻的.

华碧楠:“梦醒之后,父亲暴怒。天音阁从来要风即风要雨即雨,他在修真界的地位超然,人人都把他当神明尊重。可是这个女人……这个猪狗般令人宰割的一滩烂肉,双修炉鼎,居然算计他,利用他,骗他”

华碧楠:“她甚至还差点连累了他死。真是何其歹毒。所以……”

深吸了口气,哪怕压抑地再好,华碧楠的嗓音也还是透出了丝喑哑。他紧捏着茶盏,那里头的茶已经凉了,他没有喝完。念之下,用力太猛,瓷杯竟“砰”的一声,生生爆裂.

茶汁四溅……镜面也被茶水泼到了,画面被琥珀色的茶汁浸得模糊不清。隐约可以瞧见病榻上的男人召来了华归.

周锡京:“他这是……”

他赤着脚走下床榻,佯作无事地与她聊了几句,笑吟吟地走向门口,背对着华归,咔哒一声将房门关合、落锁.

男人回过头来,朝向自己的妻子。扭曲的镜光与水渍中,浮出一张面目豹变的脸.

华碧楠蓦地抖了一下,猛地将镜子反转砸落,背过镜面不再去看.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犹如盘虬错龙的树木根系,每一根血管里涌动的都是恐惧与恨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脸埋入掌中。声音显得极为疲惫.

华碧楠缓了又缓,他应当已经看过这面铜镜很多次了,可是过了那么久,隔了那么多年,还是恨。他慢慢地停止了颤抖。最后,这些恨成了一句看似平平淡淡的句子.

华碧楠:“那一天,我的神明之父,活活吃掉了我的母亲”

周锡京:“!”

“啪嗒”一声,周锡京手中的茶杯不慎掉落,摔得粉碎!

敬请期待

下一章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