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往
自晏夙玉记忆伊始以来,他便没有母亲。
而他的父亲,死在他两千岁生辰那日。
他依旧记得那天很早很早的时候,父亲说要去人间为他取生辰礼物。
「玉儿,爹爹很快就回来。」
神族生长缓慢,彼时他还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光着脚丫踩在水里,看着父亲慢慢走远。
「爹爹!」
晏夙玉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但是他的父亲没有听到。
那个时候没有听见,此后也听不见了。
他没有去过人间,但他知道那一天格外漫长。
他等来了兄长,也等来了月亮,但他就是没有等到父亲。
在他的记忆里,兄长的脸是模糊的。
他和兄长不亲近,很少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他出生,第二次是兄长来告诉他父亲的死讯。
晏夙玉的兄长只比他大了三千多岁,却像族中众多的长老那样板着脸,告诉他:
「爹死了。」
他晃荡着的小脚丫顿住了,抬头望了一眼哥哥,继续荡着脚。
「我不信。」
他的兄长脾气并没有那么好,烦躁地捧起了他的脸,十分用力。
「我不想和你废话!父亲死了、死了!你懂吗!」
晏夙玉眨巴着眼睛,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握住兄长的双手,努力地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没有用。
「你放开我。」
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后来那张脸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月亮便出来了。
没有人来告诉他该睡觉了,所以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早晨的小水坑飞到天上,变成了云。
他睡着了。
在梦里,父亲亲自为他加冠,大家都在欢呼。
可没有人告诉他他是汨蛟神族的少主,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
他的父亲什么都会。
晏夙玉醒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块白色的石头,上面有父亲亲手为他刻的龙纹。
神族不用吃饭,但那天早上,他觉得肚子空空的,心也是。
他曾听父亲说过在人的习俗里,只要有人去世,房子就会挂上白布,还会举办葬礼,有人来吊唁…妻儿还要为死去的人守孝三年。
但神界不是这样的。
那几天就像平常的许多天一样,没有人挂白布,也没有人
来吊唁。
所以,他自己为父亲守孝了三年。
但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不懂什么叫做守孝。
他懂得守是什么意思,就像父亲守着他睡觉不调皮乱跑一样。
这三年里,他每天都坐在屋前小小的平台前。
只是他不再光着脚丫,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再耐心地给他穿上鞋子了。
对于神灵来说,三年不过须臾。
但那三年,对晏夙玉来说,比他曾经的千年还要漫长。
而且此后的日子也会像那三年那样漫长。
他是神族少主,他的父亲是神族族长。
但族长死了,没有人去关心和怀念,他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族长的位子,包括他的兄长。
他们好像都忘了还有一位少主,也或许是当时晏夙玉年纪太小,他们认为他掀不起什么波澜。
后来终于有人记起了他。
那是一个老神女,她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神力都快要退散,也许千年以后,她便陨落了。
晏夙玉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叫她「神母」。
在他看来,她是神,虽不是母亲,却像母亲一样照顾着自己。
老神女照顾了他三千多年便陨落了。
但在这三千年里,晏夙玉学会了许多。
神母教了他许多法术,赠他玉京袭,教他怎样做一个真正的神。
尽管年幼的晏夙玉还不是,但神母的教导让他在心里种下了要飞渡成神的种子。
神族后代不是生来便是神,只是他们生来便是仙,生活在神域。
他们也需要刻苦修炼才能飞升成神。
而最让晏夙玉忘不掉的,是他每次叫她神母她都会很开心,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连绵不断的山脉。
尽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他总是对她有一种亲切感,就像母亲一样。
最后神母走的时候一点也不痛苦。
那是晏夙玉第一次看见神的陨落,她的四周都是金光,神躯已接近透明。
「玉儿,祖母走了。」
他听见她这样说。
当她真正消散的那一刻,天空满面霞光,降下无数甘霖。
每一位神的陨落,都是对三界的馈赠。
晏夙玉不知道需不需要为神灵守孝,但他还是如同三千年以前,每天坐在小小的平台上。
他日日念着神母教给他的修心咒,渐渐的,他的心越来越平静。
那时候他也不小了,相当于人间十八岁的少年了。
而在他心灵最平静的那段时间里,他再次看见了他的兄长。
晏夙玉长相温润,但他的兄长满脸戾气,语气冰冷:
「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