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 得而复失
秦霄往后挪了几步，一声惨叫从他左侧传来。他迅速望去，只见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倒了下去。他又转过头来，耳边的喊声蜩螗羹沸，只觉得心情也跟着杂乱起来。
“救命！救命！”
“别吃我！”
“啊！”
秦霄连着与几个人擦肩：有的人身上爬了两只虫子，正挣扎着将虫子从身上甩下去，有的人则是看见了脚下的虫子，生怕虫子爬到自己身上，着急地大叫着向后撤退。
秦霄警惕地盯着四周，身上一疼让他意识到黑虫子已经蔓延到了身前。
陈十七一翻挣扎，周围的侍卫终于少了下去，三三两两地擦过她往身后的出口跑去。
她终于看到了秦霄的身影，她正庆幸秦霄没有大碍，笑着上前了两步，地上流动的黑色让她一惊。循着黑虫的攀爬方向望去，眼前的场面让她心里一惊。
“外公！”
陈十七这一声惊呼引起了其他三个人的注意。
“小心！”
万星落向上一跃取过了一侧的萤石，冲着秦霄附近就扔了过去。萤石的光芒毕竟没有火焰的火热，那些黑虫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往秦霄身上冲。
方京墨忙冲过来一把拉住了陈十七，“十七，前面太危险了。”
“京墨，你放手。我要去救外公。”
陈十七急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她好怕，好怕下一瞬间那些黑色的虫子就会让秦霄在这个世上消失。
“我去救！”
方京墨一把将陈十七推到了出口内，自己一个人快速往秦霄的方向奔去。
“京墨。”
陈十七心绪杂乱，却还是踉跄着往秦霄的方向奔跑。
这段时间，与秦霄相处的日日夜夜都让她感受到久违的亲情。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要有秦霄在身边，她便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这些可靠的结实感，自从父亲去世便再也不曾拥有过。秦霄现在给予她的，是一份失而复得的亲情，是曾经失去过，又再一次得到的亲情。她想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想再一次失去。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她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秦霄是她无法失去的人。
“借个火。”
万星落脚步轻移来到了秦秋远身前，一晃神就将火折子里的火苗引到了手里涂满特殊药粉的木枝上，向前移动两步赶到了秦霄身侧。
“前辈，快走。”
黑虫在火光中有了退意，可还有几只停在秦霄胳膊上不肯离开。万星落眉头一紧，将火把靠近了秦霄的肩膀。那几只虫子却固执地不肯离开，万星落急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秦霄感受着虫子啃咬带来的疼痛，看了看身上爬上黑虫的万星落，又看了看不顾自身安危跑过来的陈十七。目光更是挣扎。
又想起守在另一侧的烛懋，他狠了狠心。
“臭小子，你记得，你若是欺负了十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将最后的内力凝聚在双手，向前猛地一推将身前的万星落甩了出去。火把随着万星落一起飞了出去，几乎同时落在地上，火把滚了几下点燃了小群的黑虫，大群的黑色往秦霄的方向流动。
“前辈！”
“祖父！”
“外公！”
陈十七看着秦霄的身体向后飞去，落在了石壁边，那群黑色的虫子迅速冲了过去，将秦霄的身形全部掩埋其中。
“怎么会？”
陈十七愣在了原地，心里有一瞬间空了，紧接着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酸涩将心脏填满，肿胀不堪。她机械地眨了眨眼，大口地喘着气，心里重复着不可能。
再次看过去，秦霄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不由得怀疑这是一场噩梦，一定是还没有到大婚那日，连日的准备让她太过紧张和疲惫所以她做了一场噩梦。等到梦醒，秦霄一定会穿着官服等在门外。
对，一定是这样。
陈十七又重复了一遍，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方才是一场噩梦。可鼻尖的酸涩和眼睛的酸楚越来越重，她都有些承受不住。
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来，一颗连着一颗，缀成了线。
“快走！”
万星落上前几步拽住了秦秋远，强行拽着他往出口走去。方京墨也抿着唇来到陈十七身边，拉着她往出口去了。
石门缓缓关闭，将一切掩盖在了黑暗中。
后面发生了什么，陈十七都没有意识了。
周公似乎格外开恩，她结束了这段恐怖的噩梦，回到了从前的美好。
在武林大会上，她第一次见到秦霄。隔着重重的人群，她都能感受到他的精神矍铄。当时板着脸，站在万星落身前。她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心里理所当然地把他列为冷血之人，冷到可以因为一场婚姻断绝父女关系。
一抬手，秦霄毁了万星落两颗白玉珠子，骂着万星落不像个好人，却暗戳戳地帮万星落破解了内力修炼的瓶颈。
他说。莫要让老夫知晓你欺负十七。
那时，她突然对心里的埋怨产生了怀疑。对晚辈如此上心的人，真的是个冷血的人吗？
当初在东都，她没有地方可去，便与秦秋远一道进了平乐庄。进了庄子，她才发现秦霄的用心，平乐庄的一切都与秦安雅年少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能让这么大的庄子保持原样，甚至连老仆人都几乎没有变化。秦霄虽然没有露面却处处为她着想，还早早地安排了人整理院子。
看着院子里的布置，她都能想象到秦霄在院子里行过的模样。
偶然进入太傅府的密室，不经意发现的信件，每一字都充满了秦霄的心意。得了什么稀罕的玩意都会想第一时间送到京城，虽然不能亲自来京城看望，可他对京城的关注从未少过。
练武的那几日，秦霄对她的关怀让她倍感温馨。每一次对招，秦霄总会先思索她的下一步，甚至把自己摔在一边。傻笑着摆手重复着不疼和没事，还要扶着腰踉跄着起身。
还有那份准备了多年却一直在添补的嫁妆，每一次添补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添加？长长的礼单让她看得眼花缭乱，大婚那天，红色的礼盒几乎霸占了整条长街。那样的体面，即便这是一场诱敌的大婚。
曾经失去的亲情都在这几日得到了弥补。失而复得的亲情让她沉浸其中，可如今，这份亲情再一次失去了。
失而复得是幸运，得而复失是痛苦。又一次失去，让她怎么承受这些？
方京墨望着眼前沉睡的陈十七，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浓烈的药香也跟了进来。
“你先休息一下吧。盯着她，她也不会快点醒。你要是把自己赔进去，我一会儿还要给你熬药。”
万星落端了一碗颜色看起来黢黑的药汤进来，嘴上说的话轻轻松松，可真实的心情全部藏进了那碗算不上好看的药汤里。
方京墨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万星落手里的药汤上，起身端过了他递来的药碗。
嗅了嗅味道，狐疑的目光扫到万星落脸上。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谁！”万星落拍了拍胸脯，自信地开口。
“十七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有的喝就不错了。我们现在可是朝廷的通缉犯。买药都没地买。”
说起这事，万星落十分懊恼。
也不知道那烛懋是什么运气，那么多的黑虫子居然还能让他逃了。
“我再试试同王寺卿联系一下。”
见万星落端过了药碗，方京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了外间。
从山洞逃出来后，京城连着封锁了三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护送小皇帝回去的白洛邱等人也没了消息。
他们四个人出了山洞就往京城赶，还没到京城就遇到了一批被赶出来的流民，也是从这批流民中得到了封城的消息。
万星落回去探听过消息，只看到了城墙上的告示，一排排的告示上面贴着几个人的画像。
如此他们便只能换个方向走，拖着满身的伤势，他们也走不远，只能暂时停在平乐庄。
秦秋和也想到了平乐庄，一群人竟然默契地在这里碰头。
秦秋和与秦秋远在小厅里相对而坐。对于秦霄去世一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手边的茶从飘着袅袅白烟到翻着秋意的萧瑟，几片茶叶在水面上飘摇不定，像是失去了方向的孤舟。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声张。”
思索许久，秦秋和才沙哑着开口。
“那四郎那边。”
“若是之后被他查到，事情只会更麻烦，不如提前告诉他。这事，我会去办。你先安心养伤。”
“我都是小伤，不碍事。”
秦秋远扯了扯嘴角，发现这样的情况下扯出一抹笑容实在是太难了，索性放弃了挣扎。
“你们几个都受了伤，先休养一阵子，过几日一起回北海。这里离京城太近，不安全。”
“好。我去看看十七，顺便与万潜知会一声。”
“我跟你一起。”
兄弟俩一道往陈十七的院子去了。
万星落又把了一次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他真的帮不了她。
“怎么样？”
一回头就是兄弟俩圆溜溜亮闪闪的目光。
“她自己不想醒，我也没办法。”
万星落把药碗放在了一侧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