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百里初寻
二月中旬,新芽破出泥土,仿佛迎风就长,转眼就长满了院落的花坛。
秦宓拿着一把瓜子,边看浠容给花坛里的幼苗浇水,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块花坛秃就秃了,干嘛还要翻整一遍?”
大概是午后阳光明媚,浠容的脸上微微泛红,嘴角绽出清浅的笑容:“毕竟是借住,而且翻修一下,这样也好看。”
略带嫌弃地看了整个院子一圈,院子里虽然有打扫,但墙根破裂,还有几处长了苔藓,比起别处王公贵族的气派院子,此处确实破旧。
秦宓无话可说,拿着瓜子离开:“我去睡个午觉。”
“好。”
浠容浇完花后,正准备去拿锄头将长出来的杂草除去,就听见屋外传来叩门声。想着约莫是萧倾颜派来送柴米油盐的人,便没有多想,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门,浠容漂亮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
门外,山水庄庄主百里初寻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庄主,你怎么来了?”浠容感到诧异,不是因为来的人是百里初寻,而是百里初寻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是楚王的别院,谁会告诉庄主自己在这里呢?
宽大的白袍衬得他的身体尤为瘦削,夹着灰白发丝的头发浑欲不胜簪。百里初寻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一双眼睛显得精神矍铄,他捋了捋胡子,问道。
“浠容,老夫可以进去吗?”
浠容是山水庄的普通弟子,并不受到百里初寻的教导,平时更很少见到他,因此两人并不熟稔。山水庄的事宜繁多,若不是她学医,上次去圣医宫的弟子中不可能有她,更遑论直接受庄主的命令行事。
虽略觉奇怪,但浠容还是侧身退开一步,说:“庄主,请进。”
百里初寻走进去后,浠容关上了门,她跟在对方身后问:“庄主,您是来找小姨的吗?”
她猜想百里初寻可能有什么事情找秦宓。
“不用,”百里初寻摇头,“老夫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她微微不解。
“浠容,老夫希望你能将指认皇后的证据交给我。”百里初寻开门见山地说,脸上的笑容犹如拿着寿桃的福神,只是他的脸棱角分明,完全没有福神圆乎乎脸庞与生俱来的那种的福气。
“什么?”浠容很是不理解。
“你若是指认皇后,等同于将你的小姨一起逼上绝路。”百里初寻站在庭院中央慢悠悠地说,就像是寻常教书先生的谆谆教导,“皇后手上沾染的任命,有几条可以说是你小姨间接导致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浠容后退一步,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看她的反应,百里初寻就明白了,秦宓完全没有告诉她,自己与当年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沉下声音,以一个长辈的姿态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
“老夫知道,你肯定不相信,秦宓的性子跳脱,向来不顾世俗的目光,但有些东西毕竟不能见光,她做那些事自然隐秘。”百里初寻接着说,“她做毒药的初衷不是杀人,但却有人因她的毒药而死,这一层干系,她很难逃开。”
“浠容,你若出面揭露那些事情,就是亲手将你的小姨推入深渊,她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三思啊。”
浠容陷入了沉思,沉默着不回答。
但百里初寻明白,对方动摇了。他也是看着浠容长大的,能在这么小的年纪阅遍藏书阁的医书,在圣医宫对玄苍教弟子施以援手,性子自然沉稳善良。
在沉默中,时间的流速显得愈发缓慢,百里初寻眯起眼睛,准备再说几句,就见不到他胸口的女娃终于开了口。
“即使如此,我也要这么做。”浠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从百里初寻的角度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是异常的坚决。
“这么做,不止你姑姑,可能你也要受牵连,或许你不知道,当年你的父母虽是被胁迫,但死的可是皇子,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百里初寻地语气越发严肃,不再掩饰自己严厉的口吻,“你放弃了你的小姨,也放弃了自己,辜负了你的父母所做出的牺牲,如此不孝,真的值得吗?”
浠容浑身一震,她的眼前出现对自己温言暖语的父母,想起出事前几天,母亲罕见地陪了自己一整天,对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可她当时不知道,缠着母亲教她做纸鸢。
大概是在说话的缘故,母亲做纸鸢的骨架时有一步错了,若不是母亲说她还不知道。当时她年纪小,见此咯咯地笑了起来:“娘亲明明是大人,怎么做错了呀。”
“即使是大人,也会做错事的。”
“我的师兄上次将药草放在外面晒,下雨后忘记收,就不承认是自己做的。师傅问他,他就死不承认。”
“那可不好,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要有承认的勇气,即使会遭受惩罚。”
当时母亲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而且目光一直盯着一个点,现在想想,那话可能不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对这件事的了解并不深,每次问起,小姨也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对方总是觉得,自己知道这事也无事于补。而且自己年纪这么小,知晓当年的事情,也不过是多一份危险。但凭借她的天子,也约莫猜到,自己的父母与当时四皇子的死脱不了干系。
如果真的是父母做了错事,作为他们的女儿,她愿意承担这一切,因为她也想要个真相,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此,早在被请到别院时,她就下定了决心。
“庄主,请不要再劝我,浠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扬起脸,阳光下,她的脸庞呈现一种通透的明净感,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写满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百里初寻微微眯起目光,脸上本来慈爱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浠容心里那一点疑惑越放越大:庄主,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忽然,他抬起手,那宽大有力的手掌,眼看着就要朝浠容的头顶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