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安慰

当孟清佑听到那个吹错了的音时，就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其实他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吹奏笙，只是看见钟离两兄弟都参加了，心里那一丝微妙的不服输又冒了出来。

明明是一起自小长大的玩伴，但自己比起他们两个总是差了一点，已经不止有一个人夸奖他们比自己更有天赋。他不服气，却也知道这是事实，并非自己真的顽劣，而是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并非是天资不足。

放下笙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淡淡的笑。抬头看去，好像自己是今天宴会主人一样的六公主萧夜依，对着坐在身边的萧倾颜漫不经心地笑：“第一个也就这样的水平吧，用来抛砖引玉还不错。”

是啊，自己就只有这样的水平。

孟清佑走出凉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失落。明白自家弟弟的心思，孟清蝶立刻上前来鼓励他：“怎么不开心，就错了一个音，比你在家练得好多了。”

“……”像这样的安慰，那还不如没有，孟清佑别开脸不说话。

“但你肯定比不过我，”听了这句话，孟清佑的脸都要黑了，“毕竟我的天赋，连师父都夸赞过。不过啊……”

孟清蝶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有谁说学什么乐器，就必须要做到精通吗？笙也好、琴也好，都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情感。”

“但是，”孟清佑终于舍得开口，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你有天赋啊，即使只是第一遍，也比别人学了二十遍的更好。”

“但是仅有天赋是不够的，清佑，拥有天赋的人百不存一，即使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那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啊，要是想真的想精通一门学问，仅仅只有天赋也是不够的，你必须肯下功夫，真正地去钻研。”

孟清蝶罕见地地对孟清佑说出一大段话，她不指望对方立刻能懂，但至少能听进去就好。她这个弟弟虽然没有很省心，却是个懂事的，作为张杰，她有必要开导一二。

凉亭里的桌椅已经摆放好，夏兰抱着带来的古琴，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太子妃，都准备好了。”

“就说这么多，要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以后再我聊聊。”孟清蝶拍拍他的肩膀，扬起一个骄傲的笑容，“现在，看你姐姐我怎么惊艳四座。”

孟清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意识到刚才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原来，都被姐姐注意到了。

与孟清佑学笙只是出于兴趣不同，孟清蝶学琴多年，不单单是出于自己的爱好。圣医宫的内功心法名为“素手琴心”，素来琴艺与医术同时修习，所以，她必须精通琴艺。

她带来的这把琴就像她的同伴，从小到大，与她密不可分。

手指轻轻抚过琴身，她侧身与钟离逸尘对视一眼，后者点头，举起竹笛，清脆的笛声悠悠响起。

她闭上眼，手指终于拨动了琴弦。

“是失传的名曲……”萧夜依本来带着骄傲表情的面色一变，眸中隐含着浓浓的疑惑，“为什么她会弹《广陵散》？”

《广陵散》的诞生年代比《九韶》晚得多，数百年前一曲绝响之后，并无琴谱传世，因此流传的过程极为艰难。全曲据说有四十多段组成，就算萧夜依想学，宫中也没有琴师会，因为就连宫中也拿不出完整的琴谱。

听到这一曲的萧倾颜却更是吃惊，她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原因无他，只因《广陵散》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为父报仇。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一国之主命令全国最好的工匠打造一把宝剑。工匠日夜打造，但还是因为没有在工期之内完成铸剑而引来了杀身之祸，后来，长大成人的孩子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为父报仇。

这与她的身世，竟有一丝奇妙的相似。

宫九幽的死，说到底也和晋朝脱不开关系，而她在做的事，也的确是为父报仇。

但在曲子快要到最高潮的时候，曲风忽然一转。

不，等等，好像有点不一样……萧倾颜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都说《广陵散》有一股慷慨不屈的浩然之气，但为何孟清蝶所弹奏出来的却不一样？原本的《广陵散》中是没有笛声的，但加了笛声之后，杀伐之气变得没有那么重，反而更像是高山流水那般情感真挚，琴与笛相互成全，将恩怨化为美好的情义。就好像，初次下山的孩子，遇到了什么事，改变了他。

萧倾颜眨了眨眼睛，明白了。

笛声所代表的……大概就是孩子的挚友。他令孩子明白杀死他人并不能使死人复活，也不能平复心中愁怨。在孩子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意孤行的这段时日里，有这样的一位挚友在身边，该是多么的幸运。

很奇怪，但又觉得太妙了。

就好像本来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忽然能转向另一个美好的发展。

就在这时，琴弦忽然像不堪重负一样，铮地一声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