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惊惶一场
“多、多谢你。”左承骏惊魂甫定,倒是依旧瞧着自己头发的尾捎。
“不谢。”唐九收拾好了猎物,转身拍了拍肩头的土。
倒也看出了左承骏对头发格外宝贝,但唐九毫无把人家头发砍岔了的愧疚感,思量间只觉得滑稽有趣,她眸光一转,悠悠道:“为能让你逃脱,只好直接断了你的头发。你回去自己再剪一下,免得……旁人看着奇怪,大做文章。”
虽是个耿直的大老爷们,可是其实左家这位小少爷对自己样貌的在意,远比旁人预想的要多得多。他正为自己这头发遭殃受难、被砍得过于齐整而难过,就听见楚婴这话,疑似是在宽慰?可是怎么听他那一句‘旁人看着奇怪’,却觉得愈发难受了?可是人家楚婴毕竟是救了他……
左承骏强忍委屈:“我回去就收拾,多亏了你,不然,恐怕违纪已经被记下了。”
唐九闻言却略略皱眉,倒也不能说‘多亏了她’。虽说她方才确实有可能能在最后一瞬间把左承骏拉出来。但是也远远说不上稳妥。真要说是多亏了什么,应当是多亏了那匹受惊奔逃的马。是了,方才忙着跑,竟忘了细究这一回事——这马怎就这般巧,就恰恰好在此时受惊跑出,还正好就向着库房的方向?
思量间,起了风。
枝丫上的男子经这一吹,衣袂扬起。他愣了一瞬,随即伸手一拢衣袖。孰知这一抬手,不慎碰掉了树枝上一片去年冬日未曾掉落的枯叶,一晃神儿的功夫,这叶子已然飘飘摇摇地落了下去。
呀,疏忽了!
只怕……男子于心中兀自叹口气。
树下唐九一凛,只一瞬的功夫,她反手抽刀,只听‘梭——’的一声,短暂却干脆,是叶片碎裂和空气陡然被割裂开来的声音。再瞧,方才那片飘然而落、掠过她面前的枯叶,已然被她硬生生砍做两半。
唐九身形如影,衣袂飞扬,脚自地面飞快一点,身形更是利落,她一跃向后,同时回手举刀直比着原本倚靠的树干:“谁!”
四下寂静无声,倒是原本坐在一旁伤感于自己头发的左承骏,被她这冷不丁一番操作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弹了起来。他茫然四顾,却什么都没有瞧见,终于迟疑着出声:“啊?阿婴,又怎么了……这……”
却见面前楚婴眸光凛凛,周身更是杀意渐起,分明是同窗,但左承骏一时竟隐约有震颤之感。“不愧是阿婴。”
树木枝杈上,幽幽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现出身来,来人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最近前的枝丫上,朗朗男儿面如冠玉,衣袂飞扬,宛若一只慵懒的猫。
左承骏闻声仰头,惊呼:“子叙?”
唐九定神瞧了那人影,也缓缓收起手中刀,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心里隐约带些挫败之感——一如当初宫宴那晚,她又一次对谢子叙的存在感知迟缓。可若是如此,叫她如何安心,如何在书院里施展拳脚?
左承骏停了一下,又惊喜道:“子叙,莫非刚刚那匹马,是你所为?”
谢子叙略略点头,勾起唇角:“你二人都不在,我便猜你们是来库房了。本也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了。”
左承骏长舒一口气:“倒多亏你们都来了。”
唐九却不接这几句话,一边擦拭着方才那把刀,一边幽幽道:“你二人少客套了。原本定的,明明是我一人前来,取了便走,不生事端。结果呢,你们俩却也都过来了,这是为何?”
谢子叙一笑,手臂交叉懒洋洋靠在树干上:“可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来帮着善后的。”
唐九微微一停,又低头看向安稳放松地坐于地上,笑呵呵的左承骏。唐九向来独来独往,哪怕是合作,也是与追冥这种同样靠谱的一道,何时碰见过这种拖油瓶,偏偏这厮还笑得仿若无事,人畜无害,她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便是你,你还笑。你此前跟我说拿些鱼、山鸡和野兔就好,别的不必取,结果呢?竟自己过来取熊掌!取便罢了,还一边锯熊掌一边转熊!费了力气,还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倒不如一早跟我说也想要熊掌,我一并解决了。”
左承骏自然能听出她话里隐隐的怒意,有些委委屈屈地抬起眼睛看着她:“李易成原本说他做不了熊掌,我才让你不要取,结果后来李易成又说他觉得可以尝试。可我一想,你拿那三样,已经挺费劲了,再多拿这一样,估计风险更大。所以我就想,区区熊掌,不如由我来拿……”
区区?
好一个‘区区’。
唐九似笑非笑低头定睛看着左承骏。
左承骏被她那凛凛的略含笑意的目光看得发怵,声音低了许多:“我还在想,可以把这个作为我和李易成送给大家的惊喜。”
这公子哥一副你为何这般凶的委屈模样,说出所行是出于好心,弄的唐九也一时语塞,不忍再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瞪了一眼左承骏。偏偏左承骏挨了这一眼,更委屈地把头默默低下去了。
谢子叙在一旁,毫不掩饰面上笑意:“阿婴当真是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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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便得了消息。
说今日马厩刘家公子的马没有拴牢,冲了出来,将库房周遭弄的一团糟,掌事的两位随从刚好碰上这事,费了好大力气才避免马儿冲入库房,然而两人也都狼狈的很,吴掌事夸赞二人维护秩序有功,便给他们双双放了一天假。
门外喧嚣,这消息便顺着窗沿流入耳朵。
唐九垂首挑了挑灯芯,一时间屋内火光莹莹。
“谢公子真是白送了好大一个人情。”
谢子叙立于床塌前,一头墨发散开来,他不紧不慢梳着头发,笑:“我可从不白送别人人情。”
唐九皱了皱眉。
谢子叙很平静地梳完头发,打理着自己的外袍和里衣,语气有些无奈:“承骏行事,有时确实有些莽撞,我的确有些担心仓库内是何光景。”
唐九手上动作一顿——所以他用一匹马给那二人送去功劳,功劳到了眼前,人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功劳而完成善后。谢子叙倒真不愧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此等心术,确实是小事也棋高一着。想来,自己来这书院也不是白来。或许养父对自己的告诫是对的,若想入那宫闱之中复仇,当多些权谋在心。这世间真有妖精,做件小事都思虑颇多。
“只是你应当知道,我也在那里。”末了,唐九轻飘飘来了一句。
谢子叙挑了挑眉睫,停顿片刻:“我倒也算……的确知道……”
“既如此,谢公子未免有些看不起我了。”唐九哼了一声。
谢子叙不免愣了愣,随后,他笑着叹了口气。
楚婴这句话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自负与倨傲,这是他极少见过的,但现下却丝毫不令人生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