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朕说话
胤禛带着允祥进了养心殿西暖阁,宫女们奉上茶点,给兄弟二人享用。
胤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点心,笑道
胤禛(雍正帝):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这茶点一尝就知道是若曦的手艺,十三弟你也尝尝。
允祥呵呵笑道
胤祥(怡亲王):臣弟今天有幸沾皇兄的光,得以餐芳饮露。
胤禛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胤禛(雍正帝):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有你我兄弟在的时候,不需要那么拘束。
允祥只是低头品尝着茶点,半响说了一句
胤祥(怡亲王):君臣之礼不可废、
胤禛皱眉还要再说。就见允祥站了起来,说道
胤祥(怡亲王):八哥和张廷玉他们来了。
胤禛抬头看去,正见八阿哥和张廷玉一起走了进来。
见了胤禛下拜请安道
胤禩:臣弟允禩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张廷玉:臣张廷玉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胤禛点头说道
胤禛(雍正帝):免礼平身吧,都坐下说话。
二人谢恩之后起身归坐。
不一会儿隆科多也到了,给胤禛请了安,又和众人见了礼以后归坐。
隆科多:臣给万岁爷送新钱样子来了。
说着,举了一下手中的黄纸包呈上。
胤禛却没有接过钱,只是问道
胤禛(雍正帝):马齐怎么还没来?
隆科多陪笑道
隆科多:马中堂和臣一起招待完那些起复的老臣,又马不停蹄的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州县官,说话就进来见皇上。
胤禛这才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钱包,点了点头,说道
胤禛(雍正帝):也好。这次引见的州县官,共是几名?
隆科多忙道
隆科多:共是二十七名。马齐正给他们讲引见仪注,不过应景儿的事,估摸这会子已经说完了。
胤禛淡然一笑。盯着隆科多道
胤禛(雍正帝):哦?应景儿的事,你这么看?
隆科多一脸茫然,看着允祥没敢回话,州县官引见皇帝,本来就是一磕头就完的事,真不知这个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新君,为什么还要吹毛求疵?
正发怔间马齐带着一个小太监,抱着一叠奏折进来,胤禛见他要行礼,一摆手道
胤禛(雍正帝):不用了,进来吧。
胤禛在西暖阁炕上盘膝端坐了,亲手整理了马齐送来的奏折,分附高无庸
胤禛(雍正帝):多调些朱砂,朕要熬通宵。
然后才对隆科多说道
胤禛(雍正帝):舅舅你是是贵胄,又是武功出身,说错了朕不怪你。州县官虽小,却是亲民的官,庙堂旨意要他向百姓布达实施,百姓疾苦要他向朝廷奏闻。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他们既要办差,又要当朝廷的耳目,这一层官是最要紧的。因此引见不能像往常,一大群进来,磕头听训走路。朕要一个一个地见,一个一个地考成。
说着便打开黄纸包查看刚送过来的“雍正通宝”样钱。
马齐躬身说道
马齐:皇上,奴才以为勤政固然要紧,但十八行省,天下之大,各省实缺州县都在百员以上,加上候补的,待选的,实在繁累,一个一个地接见,考成……
胤禛(雍正帝):你不必再说了。
胤禛头也不抬,看着桌上摆的铜钱,说道
胤禛(雍正帝):那就一次见三个——我们先看看这钱吧。怎么瞧着这三种钱的成色似乎不一样?
众人这才留心看那钱,一大包里分三个小包,每包九枚样钱,共是二十七枚,刚刚铸出来的“雍正通宝”铜钱黄澄澄亮晶晶分三排摆着,端详半日,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胤禛指了指第一排,又指着第三排,问道
胤禛(雍正帝):这第三排的钱,字画没有第一排的清晰!这是什么缘故?
隆科多松了口气,解释道
隆科多:皇上,这里头有个分别,其实再细端详,第二排也是不及第一排的。三排铜钱用的不是一个模范。第一排叫‘祖’钱,是铸来存御档的;用祖钱压印模范,出来第二排,叫‘母’钱,再用母钱模范大量铸印,出来第三排‘子钱’,就是通用天下的钱了。因反复两次,子钱字画自然不及祖钱。
胤禛恍然大悟点头笑道
胤禛(雍正帝):处处留心皆学问。想不到你这个当兵的舅舅倒通钱法!
说笑着若有所思地起身来,在地下踱了两步,忽然问道
胤禛(雍正帝):那个叫孙嘉淦的户部主事,为什么和户部尚书闹起来?也是因为字画不清?
允祥和隆科多都不知道这事首尾,对视一眼没敢回话,说道
隆科多:臣方才叫人问过。不是为字画不清,因为铸钱用铜铅,孙嘉淦是户部云贵司主事,写了一个条陈要户部尚书葛达浑帮忙代呈御览。葛达浑却说他多事,孙嘉淦不服,两个人在户部大堂顶嘴,葛达浑那性子万岁也知道,脾气上来掌了孙嘉淦一嘴,事情就闹大了。
胤禛(雍正帝):两个人都是混账!
胤禛打了个呵欠,又看了看案上的钱,突然改变了主意,问张廷玉
胤禛(雍正帝):那个孙嘉淦发落了没有?
张廷玉:还没有。
胤禛(雍正帝):传他来见朕!
张廷玉惊讶地看看雍正,忙答应一声出去传旨。雍正笑着看了看自鸣钟,说道
胤禛(雍正帝):已经是未牌时分(下午一点到三点)了,大家饿坏了吧?高无庸吩咐后边,给你八爷和十三爷还有三位大人都取两碟子点心来!
雍正翻了几份折子看看,压在下边,一闪眼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官员进来,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头的补服已被剥掉,大帽子上没有红缨,砗磲顶子也摘掉了,领子上一个钮扣掉了,大约是和葛达浑撕扭时拽脱的,一双金鱼眼,冬瓜一样的脸上长着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鹰钩鼻子。
胤禛一眼望去,顿生厌恶之感,吃着茶盯视移时,才开口问道
胤禛(雍正帝):你就是孙嘉淦?几时调户部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孙嘉淦:回万岁的话。
孙嘉淦重重地在金砖地下碰了三个头,朗声说道
孙嘉淦:臣是康熙五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三年散馆后授检讨做了三年,后来在礼部候选三个月被分往户部。当时户部已经停止清理官员亏空,万岁爷龙潜返邸,所以没福得识圣颜。
胤禛冷笑道
胤禛(雍正帝):没见过朕未必是祸,识得朕也未必是福。康熙五十四年进士,除了分到翰林院做编修的,无论外官京官哪有做到六品的?你不知怎样钻刺打点,走了谁的门路,升得这么快了,怎么就不知道安分守己?
孙嘉淦不服,梗着脖子说道
孙嘉淦:回万岁,臣自束发受教,谨遵圣人之训,于家事私事,尚不敢稍存苟且,何况国事社稷事?殿试时臣实为传胪(除状元。榜眼。探花以外的,二甲进士第一名),带缺分发翰林院庶吉士,只因相貌丑陋,掌院学士说‘圣祖六十年大庆,你这模样站在清秘队里是什么观瞻’?咨会吏部降调户部主事……万岁尚说臣是钻刺打点,臣不知以何言回奏!
说罢,泪水已走珠儿般滚落。
原来是这样!
胤禛脸色一沉,他有些动容了。旋即一笑,说道
胤禛(雍正帝):以貌屈才,古有锺馗,今有孙嘉淦,良可叹息。但君子知命,读书养性,你既然能中二甲第一名进士,必定是饱读诗书,学问必是过得去了,为什么如此孟浪,咆哮官廨,与大臣扭打争论,直闹到西华门——你撒野得太过分了!
孙嘉淦:皇上!
孙嘉淦仰头问道
孙嘉淦:不知新铸雍正通宝万岁见到没有?
胤禛(雍正帝):见到了很好啊!
孙嘉淦:万岁可知道,如今市面,一两银子能兑换多少康熙制钱?
孙嘉淦直盯盯地望着雍正,语气斩钉截铁
孙嘉淦:万岁铸钱,到底是为了方便民间流通,还是为了粉饰太平?
听着这一连串质问,满殿侍卫太监人人股栗变色,雍正在藩邸自号“冷面阎罗”,以刻薄寡恩、心狠手辣著称,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当着大庭广众横眉顶撞的,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六品堂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