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馅?
死亡是种什么体验?
连星夜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至少说在他整个忙碌的医生生涯中,从未真正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使他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
直到那一天被患者家属捅了三十二刀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刀来的很快,须臾间便落在脖颈上,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有的只是一阵清凉,像极了小时候去外婆家,光着脚踩在田间的小溪里的那种凉爽。
他当时只是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脖子,兀自想说出些道歉的话来,即使任谁看来他也没有一点错误。
可涌出的鲜血瞬间便已填满他的咽喉,让他只能发出几声含义不清的呜咽,像是在埋怨,却又像是几分哀叹。
第二刀是插在左胸,大概距离心脏很近,他想。
因为这一刀从他身上拔出去的时候,他眼睛还可以看清施暴者的模样,以及身后姗姗来迟的保安和同事,手腕还有力气去捂那孜孜不倦涌出的鲜血。
天晓得那人怎的生出这般的怨恨来,把一切的怒火和愤恨都撒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仿佛夺取他妻儿性命的不是什么劳什子病痛顽疾,而是眼前这个刚工作不久的医生。
第三刀....
第四刀...
连星夜也不知自己怎么记得对方施暴的次数,只知道自己身上的痛楚越来越弱,可思绪却越来越远,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地疲倦。
如果就这样睡下去,兴许也不错,他想。
只是不知道醒来之后,自己会遇到些什么。
是十殿阎罗,还是牛头马面?
亦或者是自己那些阔别已久的亲人,朋友?
不过怎地也好,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醒来会是在一艘船上,还遇见这么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呢。
说不吃惊是假的,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却也是真的。
他没有下意识的发问,而是先用眼光扫了一下四周。
发觉眼前约么五十来人,身形高矮胖瘦均有。但几乎皆是长发白袍,且腰间似乎还都别着一把,剑?
看相貌,大多皆是俊秀儒雅,而其中少数几个却当真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单看模样倒不像是阴曹地府的小鬼和罗刹,还好,他想。
只不过单看对方的架势,自己若不是这群人的首领,就一定是他们的死敌了。
连星夜刚想开口问问情况,就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刚毅的男子上前拱手道:“师祖,我们已经到了。我相信您的判断,但是这一次,您..真的有把握吗?”
师祖?
什么年代的人才会这样叫这样的称呼。
这里到底是不是阴曹地府?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回话,只见人群突然散开,由其中一名稍胖的中年男子牵了一个年纪约十三四岁的孩子走了出来出来,径直走到连星夜的面前。
“师叔,迟锦我从忘川峰给您带过来了,这孩子....心性真的是...,您...真舍得吗?”
还没等他说完,那名唤迟锦的小孩子便跪在了连星夜身前,抬起头扬起脸,有几分奶声奶气的说道:“师尊,不就是跟着魔尊十年吗?我从来都愿意听您的安排,并且此番……定不辱师尊威名。”
此刻连星夜才看的清来人的相貌,饶是他在医院已是见过无数的人,也不由得稍稍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种介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美,既有男孩的俊秀,又有女孩的淡雅。
像是一副刚刚展开的画卷,天晓得该如何下笔,肆意斑斓。
又活像一个能工巧匠耗费毕生心血雕琢出的瓷娃娃,不含有一丝的污垢和杂质。
特别是右眼下那枚泪痣,当真是可爱的紧了。
只不过对方这口中说出的话,就又有些让他云里雾里了。
那中年人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刚才失言,急忙解释道:“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先前力排众议提出这个方案,至少可以给修真界带来千载和平光景,我们都是十分支……”
连星夜被他们这一茬接一茬的话给搞的一头雾水,也不自己猜测了,索性直接开口问了:“你们是谁?”
此言一出,当即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前已经闪出四道身影。
连星夜见状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真的是闪出来的。他连眼睛都没眨,但这四个人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瞬间便已来到他的身旁。
为首那人面色冷峻,话都没说便伸手想抓他的手腕,但未曾想连星夜手腕一缩,竟给他躲了过去。
那人见状,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师兄,你这是?”
连星夜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要抓他的手腕,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靠在那小孩子身边,有些讪讪的发问道:“什么师尊,师兄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那四人见状面面相觑,连星夜也是一头雾水,盯着他们也不知说什么好。
那小孩子也是不知所措,拉拉连星夜的衣角,有些怯懦的说道:“师尊,您……不记得我了吗?”
连星夜听罢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穿着奇怪也就算了,称呼能不能正常一点啊。
可他又兀的想到:幸亏自己遇见的还是“人”,若真是什么劳什子妖魔鬼怪,怕是有理都没地方说去。
还是其中一名女子先反应过来,直接挥了挥手,看样子似乎是示意众人退下,但不知为何却只留下那小孩子。
与其说他们是退下去的,倒不如说那些人全是直接消失不见的,连星夜可以对天发誓,他连眼睛都没眨,可其余的人瞬间就没了踪迹。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被那女子按住手腕,再难挣脱。
并且在那一瞬间他恍惚感觉到自己脑袋被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在抢着往里进,又或者有什么在赶着往外跑。
连星夜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下意识的想挣脱对方。
可刚等他想抽手时,几乎是反射性的撇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看模样怎地比他还惨?!
看样子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眉毛鼻子拧在一起,眼角都快折成筛子了。
可即便如此失态,也丝毫挡不住她的风姿和气质,那是种骨子里的优雅,即使是连星夜这般的匆匆一撇。
可她捏的自己实在是太疼了,要不是自己身后还有个小孩子在,他真想痛痛快快的叫上几声。
可看着眼前这四人一个比一个面色沉重,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期许这四人能赶快让他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几个人等会儿最好把他们自己的家庭住址,姓甚名谁全都说出来,他想。
那女子捏了他好一会儿,又盯着他看了好大一阵子,才有些脱力般的一字一顿说道:“是……师兄。”
“修为…仍在。”
“识海…无恙。”
“星陨…认主。”
其余三人听罢,脸色稍稍好转了一点。但一看连星夜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明显看的出还是有些顾虑和担忧。
其中一名着青色“道袍”,身材高挑的男子率先出声道:“师兄,你可认得我们?”
连星夜揉着手腕,有点生气的刚想说:谁他么知道你们谁是谁啊。
可他自己却紧跟着,下意识一般叫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名字:武神通。
武神通?
什么鬼东西啊?
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脑海里却如同皮影戏一般瞬间闪烁几张光影。
“师兄,你的三招剑技我已全数破解,不信我们就比他一比?”
“若不是那星陨异能,我岂会输的这样彻底?”
“天惊地动?哈哈,师兄,你总算真正把我当对手了!”
“师兄……”
数不清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来回翻滚,如同是一条寒风中疯狂摆动的柳絮,风起便已由不得自己。
连星夜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再次盯着四人看的时候,竟真的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除去刚才那个好像是二师弟的武神通,其余三个也是这具身子的师弟和师妹。
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略小,身子骨似乎也有些弱的叫木燃,似乎是个药修,至少在他刚才的记忆闪回里,关于这个人几乎全是那些苦涩难咽的丹药。
另一个看起来就觉得严肃,且神情冷峻的剑修,叫叶知秋?
剑修,药修?
掌门师弟?
掌门?还师弟?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啊?
连星夜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种感觉奇怪极了,仿佛一张老旧的唱片,须臾间道尽了他的生平。
他缓了一缓,理了理思绪。
这四人,好像是这具身子的师兄弟们?
而且这里是…什么劳什子修真界?
修真界?
那个小说里频频出现,电视中处处上演,现实里却无人问津的幻想产物?
所以说,自己这是像那些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人物一样,是穿越了?
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连星夜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若是你之前告诉他人死以后,会来到这样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连星夜打死都不相信。
可死亡的感觉他刚刚才亲身经历过,而且此刻吹在他脸上的冷风,以及眼前这活生生的五人,无一不让他觉得:似乎自己,真的是在一个这个用常理难以解释的地方,重新活过来了。
可问题在于,连星夜在闲暇之余虽然读的小说不少,但却很少涉及这种题材的。
所以他此刻应该做什么?
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还是借用刚才自己脑海里的零散记忆,“骗一骗”眼前这几个人?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理,就感到船身一阵极其剧烈的摇晃,似乎下一刻整艘船就要被碾成粉末一般。
而随之而来的,是仅红了一瞬的天空,以及那一阵阵的寒冷彻骨的凌风。
他们似乎是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连星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这四个便宜师弟走了三个,只留下叶知秋一人。
叶知秋盯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师兄,我们已经到一水隔天了。你…如今记忆有失,就由我先去见晔华。但……三日后的宴会上,你还是不得不去,若是记忆还未恢复,此次就罢了……”
叶知秋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走前才想起迟锦还在这里,便吩咐道:“你在这里陪着他,最好让他记起此行的目的。”
迟锦自然点头如捣蒜,但连星夜可就脸黑的跟煤球一样。
他不是想不起来,这身子脑海里的记忆,只要他想,甚至可以调动出所有的细节。
就好像走入一间庞大无比的图书馆,无论何种类型,何种题材的书籍,任君自取。
若从观感上来说,他像是正在欣赏一部部的豪华3D大片,还是那种VVVIP观影级别的位置。
以至于迟锦刚想靠近他开口说话,连星夜就直接挥挥手示意对方呆着别动了。
劳资自己现在都能搞定,还要你这小娃娃干甚?
迟锦从没见过连星夜这副模样,兀的有些不知所措。思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靠过去,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连星夜虽然是自己的的师尊,但自从他拜入门下一共才见过五面,每次师尊也只是匆匆指导一番,便又去闭关或者处理宗门事务。
木师叔当初来通知自己要去魔界的时候,他的确曾有过惶恐和无助,也有过不解和抵触。
但一听到是师尊亲自安排的,他只觉得仿佛之前所有的疑惑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决绝和坦然了。
更别提自己这一行能给修真界带来千载和平光景了。
天晓得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怎的生出那么大的勇气,敢踏上这任谁看来也是凶险万分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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