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

一路过来时，想象着该如何应对，该说什么样的话，可进了宫门，人家把自己撂在这里不管不问，都半个多时辰了。

终于有小太监来，却是将她桌上放冷的茶水换成热的，洛岚拉住他们问话，小太监却一副哀求的模样，似乎跟她说话就是犯大不韪，麻溜儿地就逃走了，谁也不理睬她。

等待的时间难磨煎熬，而小孕妇折腾那大半天早就累了，渐渐坐不动就歪下去，歪下去便抵不住犯困，渐渐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想着今天的事，不知不觉迷糊上了。

梦里头似乎瞧见香月所说的那小厨房撞死的尸体，似乎看到禧妃狰狞的笑容，孩子们的啼哭也盘旋在耳边不肯散，承乾宫乱糟糟的情景一幕一幕又如身临其境，洛岚正彷徨不知所往，娇弱的太子突然哭着跑来，指着她的肚子嚎啕大哭，她紧张地朝后退，嘴里一直说着

钮祜禄·洛岚：不要哭不要哭……

皇甫·宸曌：洛岚，醒醒……

宸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猛地睁开眼睛，眼泪却蒙起一层水雾挡住了视线，长睫忽闪水雾消失，看清玄烨的脸，脸上有忧心的神情，在这里几个时辰了就想着皇帝第一眼见自己会说什么，此刻他在问

皇甫·宸曌：怎么了？做噩梦？

自己被抱来，肚子大行动笨拙，宸曌也小心翼翼，给她挪个地方就气喘吁吁了，洛岚羞于将如此狼狈的模样露在皇帝面前，又才睡醒一脸憨傻，便情不自禁捂住了脸，宸曌嗔笑

皇甫·宸曌：你变了丑八怪朕也不会嫌弃你，可今天说那些话的钮祜禄洛岚。

皇甫·宸曌：若不是你有身孕，朕一定会传家法重重责罚你。

洛岚心头一紧，她晓得宸曌没在玩笑，下意识地憋着嘴瞪他，宸曌见状气道

皇甫·宸曌：你还敢瞪着朕？

钮祜禄·洛岚：皇上您倒是说，臣妾做错什么了？

皇甫·宸曌：你！

宸曌生气，可怒意早在这几个时辰的政务里化解许多，在他心里，后宫再大的事也没有江山社稷来得大，每每被琐事所缠生气恼怒，他就会把自己扔进奏折堆里，看看能臣的功勋，看看庸臣的谄媚，看看贫瘠之地的辛苦，皇帝烦躁的心就会冷静下来。

钮祜禄·洛岚：皇上不要生气，可以听臣妾先说说吗？

洛岚原先设想怎么对宸曌解释的，一觉醒来全忘了，现在是见招拆招地，看到他就心软心疼，一边想安抚他烦躁的心，一边又不愿自己被曲解迁怒。

见皇帝不言语，拉着手一五一十将前后的事说了，说起为何不提前来告诉宸曌，她很坦白地告诉皇帝，自己也有私心，害怕禧妃要算计的人，其实是自己。

宸曌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他怎能奢望洛岚永远是那个，为了留住自己而不惜掀开被子露出光洁身体的小宫女？

既然想要她永远留在身边，好好地留在身边，她就必须融入这个世界，沾染后宫的气息，成为一个后宫女人，而自己并非厌恶，只是舍不得，只是心疼。

钮祜禄·洛岚：不明白禧妃娘娘为什么要先告诉臣妾，她不怕有今天，不怕臣妾会向您坦白？

洛岚纤柔的眉毛痛苦地扭曲着，原是宸曌问她话，现在反过来她问宸曌

钮祜禄·洛岚：臣妾不是相帮贵妃娘娘，就是觉得这样的事不好。

钮祜禄·洛岚：后宫里的正义太模糊，也许能让不该受冤屈的人清清白白，就算是正义了。

皇甫·宸曌：正义？

宸曌苦笑，爱怜地将洛岚的脑袋拢在自己的肩头

皇甫·宸曌：真是不该让你看那么多书，你都来与朕辩讲何为正义了。

皇甫·宸曌：是不是再过些年，朕就能领着你登堂入室地和大臣进讲？

钮祜禄·洛岚：臣妾说正经……

皇甫·宸曌：你做的没错，朕是恼怒自己无能，一个帝王载于史册的何止千秋江山。

皇甫·宸曌：他背后的女人会跟着他一起留存于世，朕到底会留下些什么？

皇甫·宸曌：眼下想一想，实在可笑。

宸曌侧眼看洛岚

皇甫·宸曌：你能留下什么？

钮祜禄·洛岚：臣妾留在皇上心里就好。

千年历史改朝换代，皇帝有数而后宫无数，这些女人们的名声留存于世，贤后贤妃屈指可数，被众口相传的仍旧多是红颜祸水妖女误国，家中教导子女，通常一褒一贬并驾齐驱，一方面要女孩儿们贤惠淑德，一方面又要她们牢记褒姒妲己。

可世上究竟有多少女人可以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武周媚娘旷古绝今，褒姒妲己却仿佛历代辈出，终究如太皇太后所说，是活着的男人们将祸水罪孽推在死了的女人身上，以逃避他们祸国殃民的过失。

洛岚心想，她做不到什么一代贤妃，既然无法如此名垂青史，就要好好记着太皇太后的话，绝不做无能男人们口中的祸水红颜。此刻宸曌问她能留下什么，死后的留存究竟有什么意义，她能在活着的时候留在他心里，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