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言善
在外头冻了一冻,再回到寝殿,皇后的精神明显倦怠,可她却不让卸下钿子头面,也不肯脱了凤袍。
就这样歪在暖炕上,让他们讲明窗打开,把盛放雪兔子的大碗放在窗下让冷风吹,她自己则裹了大氅在身,一如在屋外一样。
钟离·翊妘:你去穿件袄子吧,窗开了小心着凉。
皇后见洛岚在跟前,穿着平时的衣裳,有心提点一句,而环音已从外头捧着夹袄进来,知道屋子里开了窗通风,怕主子穿得单薄。
环音退下后,皇后笑道
钟离·翊妘:她很忠心吧,记得那会儿彭充仪找你麻烦,环音还出言顶撞来着。
钟离·翊妘:那会儿我想,怎么千挑万选给了你这么一个毛躁的宫女。
钟离·翊妘:如今瞧着,应该是合着你的性子找的,主仆的性子相合,才能长久。
洛岚笑道
钮祜禄·洛岚:臣妾性子不好,环音很体贴耐心。
皇后精神很差,目光却莫名很亮,她盯着洛岚看许久,突然说
钟离·翊妘:你是不是该有好消息了?
钮祜禄·洛岚:还不知道,但元宵侍寝至今,臣妾没来月信。
洛岚坦白的说
钮祜禄·洛岚:眼下不敢请太医瞧,家中娘曾说过,头几个月小气得很。
钮祜禄·洛岚:自己当心些就好,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无力地点头,气息微弱地说
钟离·翊妘:是啊,你娘说的很对。
又看着洛岚不显身形的腰腹,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
钟离·翊妘:这个孩子,怕是不简单。
洛岚听得不真切,见皇后身子滑下去了,上来拿靠枕给她再垫高一些好舒服一些,扶着皇后的胳膊时,那不盈一握的手臂几乎已经没有肉了,她一时难受得不行,热泪涌出。
钟离·翊妘:你哭什么?
皇后坐好后,又喘息了几下平缓下来,瞧见洛岚眼中有泪,虚弱地笑着问
钟离·翊妘:是为了我吗?
洛岚点点头,朝后退了几步。
钟离·翊妘:难得你还能这样伺候我。
皇后说着,而今日她一直没怎么咳嗽过,说话气息也顺,好像是刚才出门吹了冷风才这样精神,精神了就更想说话,憔悴枯槁的脸上有笑容,慢慢说着
钟离·翊妘:我曾经那样对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到头来你越活越好。
钟离·翊妘:而我行将枯朽时,又是你在跟前照顾,大概,这就叫现世报。
钮祜禄·洛岚:娘娘,您不要这样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洛岚哽咽,努力抑制自己的哭泣
皇后悠悠将脸转向窗外,开了窗,就能清晰地看见雪花飞舞,风不大,雪花漂浮在半空中,一圈一圈慢悠悠地坠落,美妙而安宁。
钟离·翊妘:十几年前,我父亲对我说,你要做中宫皇后。
钟离·翊妘:那年皇上选后,独我钟离最尊贵,洛岚你知道吗?
钟离·翊妘:我父亲说兰陵萧氏是亡国之族,即使妤舒嫁给了宸曌,可还是改变不了她的身份。
钟离·翊妘:妤舒,是亡国公主,是亡国织女,可她还是改不了她的傲性子。
钟离·翊妘:就算被废了她还是很淡然,甚至自杀。
钟离·翊妘:如此刚烈性子,我都觉得她不适合当皇后,这个身份只会束缚她。
钟离·翊妘:不论当时,还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却仍旧这样想。
钟离翊妘微微扬起了下巴,枯槁的生命里,仍坚持着血统的尊贵,凄然一笑说
钟离·翊妘:我钟离氏,是开国八大功臣之一。
钟离·翊妘:我钟离氏的尊贵,岂是兰陵萧氏能相匹?
钟离·翊妘:可是皇上不选我,他身边最高贵的位置,难道不该坐最尊贵的女人?
钟离·翊妘:为什么他不选我,我才是最尊贵的女人。
洛岚静静地站在边上听,寝殿内此刻只有她和皇后,皇后似乎说累了,重重地叹息后,又说
钟离·翊妘:后来我才明白,皇上不选我,不是因为讨厌我的家族。
钟离·翊妘:也不是因为要选其他七大贵族。
钟离·翊妘:他只是喜欢兰陵萧妤舒,喜欢那个女人多过喜欢我,他选了喜欢的女人做妻子。
眼泪从钟离翊妘脸颊滚落,她却从泪中露出笑容,继续说
钟离·翊妘:可是那天皇上对我说,我是他的妻子,洛岚,你晓得这句话有多贵重吗?
钟离·翊妘:你说皇上,是不是也开始喜欢我了?
洛岚说不出话,钟离皇后的眼泪也占据了她的心,她笃定眼前这个骄傲了十几年的女人,一定和自己一样爱着身为帝王的丈夫。
此时寝殿内的大钟鸣响,一声一声敲击心灵,皇后却欣喜地看着那口钟,含笑说
钟离·翊妘:皇上最喜欢西洋钟,当初他赐给我,我好几晚都睡不着。
钟离·翊妘:大半夜也会爬起来守着钟等他鸣响,任何琴筝琵琶都没有他的声音好听。
钟离·翊妘:可是再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听不见皇上的声音,只能守着这座钟。
钟离·翊妘: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这声音,世上再没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洛岚已经泪流满面,使劲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钟离·翊妘:洛岚,我妹妹太柔弱,年纪也小。
皇后又开口,示意洛岚走近她
钟离·翊妘:我曾经期盼妹妹入宫,为我生育子嗣,眼下我快走了,才后悔让她入宫。
钟离·翊妘:可后悔已经来不及,往后的人生她只有靠自己。
钟离·翊妘:洛岚,只当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照顾她一些,不要让人欺负她,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