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死
京城
阳春三月,街边竟不似以往热闹,小贩早早收起了摊子,开铺子的也老早就关了门面,街巷巡视的卒吏比以往整整多了一倍。
昔日热闹的帝都街巷上此时竟只有伶仃几个人。
风刮起,乱风卷来一张黄纸,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地上。
顷之隐约听见了唢呐声。
随后巷子尽头浩浩荡荡走来了一队官家送殡的人马,一干人等均着白衣缟素,明明没有哭丧女,却莫名更显哀婉。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模样清丽,未施粉黛。
她身着缟素,面色沉寂,怀里捧着一块灵牌,上面赫然写着亡夫箫离之灵位。
女人身后,雕木为棺,文梓为椁,乐者鸣乐,黄纸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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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
床上的男人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他听着府外震响的哀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床边人道:“王伯,你看,他还是走在了我前头…”
没说完就咳了起来,王伯连忙上前扶起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哀怆。
喻音尘接过丫鬟递来的水,润了润唇,又笑道:
“王伯,你说我这一生,到底是值也不值?怎的最后濒死,都没个人送终…”
王伯老泪纵横 “公子别这么说,老奴就去给您端药去!”
喻音尘叫住了他,问:“苏家那丫头送的灵?”
王伯停住了,抹抹泪,点了点头。
“王伯,你看箫离那狗东西去后,都有温香软玉伴棺而行,早知如此,当初我也早早娶个媳妇儿回来,现在也总不至于被箫离那狗东西比了下去。”
“公子……”
“我死了以后,你务必把桌上的信交给太后,不必出殡,一切由圣上裁决。”
喻音尘没在说话,最后一刻,他挣扎着看向门外,好像在等着什么人,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王伯哽咽道:“公子,兴许是要事缠身……”
好似没有听到,喻音尘又愣愣地看了半晌, 终于回过神来。
“罢了…王伯,你哭什么,去吧,去给我端药来。”
王伯直起了身,颤颤巍巍的朝外走去。
喻音尘静静看着王伯走出了门,又阖上了门,房间里复归平静。
喻音尘重新躺回了床上,眼前的罗帐微动,大概是人之将死,他想起那人时,竟也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反而是如涓涓细流般的情愫。
昔日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人开心的,难过的,惊讶的,愤恨的,羞恼的神情一一闪过,最终湮灭于一片黑暗。
喻音尘缓缓闭眼,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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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未央宫
雍容华贵的女人斜倚在贵妃榻上,她微微睁眼,凤眸中波光灵动,举杯拈酒间尽是优雅端庄。
不多时,未央宫外,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行色匆匆,一路行至主殿外,竟没一人阻拦。
那人径自走进主殿,看着面前大方端庄的女人,在女人略带疑惑的眼神下,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呈上一封信,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一并给了面前惊愕不已的女人。
身着华服的女人定定的盯着玉佩看了半晌,妆容精致的面容上尽是惊愕。
良久,她拿过玉佩,轻轻问了句:“可有误?”仍在跪着的人没说话,只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女子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我大燕十万将士啊……”
仿佛终于失去力气了一般,女人颓然倒在地上,她狼狈的闭了闭上眼,再睁眼时,眼中满是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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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瑞六年,大理寺卿箫离逝。谥号文杰。其妻箫苏氏受封一品诰命,赐金万两以示抚慰。
同年太尉喻音尘西去。崇瑞帝大悲,感其拥立之功,又念其无孀无嗣,赐以皇族之礼葬。
翌日,太尉府管事进宫面圣,三日后出,葬礼未果。
同年三月下旬,圣上诏令,命兵部尚书与北辰王护其棺椁出京,安葬于淮安。
崇瑞帝痛失肱骨能臣,罢朝三日,京城乃至淮安一带服丧三月。
自此,百姓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一代奸臣喻音尘,不等别人刺杀,倒是自己先病死了,一时间百姓竟无所适从,饭后都没了谈资。
说书人的响板也不拍了:百姓最爱听的主角都没了,还说什么?
所幸这种状况没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后来有个说书的老先生醉后感慨了一句,想那喻音尘三年前也是绝代风华,护主有功,可惜,可惜啊。
于是京城的言论浪尖渐渐的便又成了喻音尘早年何等风姿绰约,何等忠君护主,后来又如何利欲熏心,丧尽天良,最后归结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来。
更有胆大包天者,一鼓作气编撰了一系列关于喻太尉做鬼后放不下生前心中挚爱,游荡人间,人鬼情未了的小话本,竟在京城风靡一时。
想来舆论便是如此,不论你恶贯满盈 ,还是高风劲节,死后也不过一杯黄土,一缕青烟。
功德也好,骂名也罢,尚在人世的人把你记在黄纸典籍上,“忠臣”就成了所谓的英魂永颂,“奸佞”便因着史书上的三言两语遭万世唾骂。
实际上,百姓们谁又曾亲眼所见忠臣之忠,谁又真正目睹了佞臣之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