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行走人间（一，下）（小修）
02
胡阿翁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五十岁啊，百岁的一半，放在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身上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这种吃血腥饭的屠户来说，已经是力不从心的年纪了。
外人是看不太出来的。他们说丈人您还能耐着呢！瞧这一刀子下去多利索！但胡阿翁自己心里清楚，不一样啦。
他年轻的时候一巴掌呼下去可以把二百来斤的肥猪猡*扇昏过去，现在却得和两个徒弟一并才能把这毛畜生摁住；从前一刀子下去猪哼哼两下就没了气，现在还能再开一嗓子嚎得人耳朵疼。
唉，老喽，老喽。
他婆娘死得早，扔下还吃奶的儿子就走了。镇子地方偏，周围村子里没人养羊这种贵价畜生，牛养的也少，只两头小母牛，自己都没长大呢，别说有奶了。他没法子，只能到处找家里有正生养妇人的人家赔笑脸，送下奶的肉和骨头，好歹得让儿子喝上一口奶。
就这么东家喂一口西家来一嘴，竟然也养活了这皮实小子，养到小子十八岁说了媳妇，媳妇又给他老胡添了个大胖孙子。
可这孙孙不像他爹皮实，前几年生了场大病，儿子媳妇急得呦，那真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小两口子焦心，他老胡也焦心呐，可又能咋办呢？只能做买卖时多给些添头，央着人给他一把米，要来交给儿媳妇，装在袋子里做了枕头给孙孙用。
他素来是个和气人，大家也都乐意帮这个忙，东拼拼西凑凑，百家米*填的枕头还没用两天，嘿，这福气就来啦。
儿媳妇回了一趟娘家，她那跑商的舅舅带来一个消息，说打听到隔壁镇子来了个神医，治好不少人，大喜过望就要带着孩子去了。
儿子不放心想跟着，却不好放阿爷一个人过年。正犹豫不决呢，胡阿翁发话了：“去，你还真放心你媳妇带着娃儿就走啊？路上拍子*可多了！你阿爷我老大一人呆在镇子里还怕丢了不成？”
儿子想了想也对，遂乐颠颠跟着媳妇一起坐上了驴车。
胡阿翁笑骂一句小兔崽子，摇着头回了屋。
那魔修来的那天胡阿翁也停了半天铺子出来采买，因为这年节时分来找他买肉的也多，为了不让来的人走空，他就没多和小贩掰扯，很快买完东西就回去了。他婆娘死后没再找，一个人拉扯小子，这些事儿都是做惯了的，只儿媳妇进门这几年才做的少了，但仍是熟悉的，不怕人坑拿到歹货*。
所以那魔修他也远远地看到了。
她走的不是胡阿翁家住的那条街，他是因为采买完，上房顶修补才刚好遥遥看到了她。那一身是血的年轻女人敏锐地望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向他点了点头。
就那一眼叫胡阿翁心里一咯噔。
豁，好凶的女娃子！
那一身的血气和他这种杀猪的屠户不同，八成是真宰过人的。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能在天上飞的异人，只担心是哪边战乱过来的流匪，正准备下去拿把杀猪刀防身，就看见街上的人忽然就呼啦啦一并儿跪下去了，连那些素来只用鼻子孔瞧人的衙门差役都跪得老老实实。
胡阿翁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来了个异人呐！
胡阿翁年纪大了，眼睛却好使得很，隔了两条街把眼睛眯起来还看得清那女娃的脸，看清后就“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这异人女娃长了一双红眼睛，血一样的，骇人得很，但长得是真好看。乖乖嘞，他活了半辈子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女娃娃，美的像朵花似得，却很凶，让人觉得跟她说句话都要着打*。
胡阿翁大字不识几个，想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只觉得这姑娘仙得很，看那么多大活人跪下也没什么波动，跟看到一片倒了的麦子一个样。
不，人看见倒了的麦子还会心疼一下呢，她不心疼，像是看一片杂草一样的看人，倒是有点衙门耍威风的模样，却比那群假威风神气多了。
他看到跪着的人都在发抖，心里只觉得没必要。
这女娃不像是要杀人的样，看起来还讲理得很，知道衣服有血只往卖杂货的地儿走，不往卖吃食儿的摊子前凑。还特意避开了那黑压压跪成一片的人，没叫血滴他们脑袋上去。他这么远远瞧着她身上不见得有什么人骨头做的法宝，衣服也不是人皮缝的，怕啥子嘞。
当然这话不能跟外人讲，虽然他觉得那姑娘好，但在别人眼里魔修都是杀人如麻的主儿，为了少惹事儿他连宝贝孙孙都没告诉，就怕这小子年纪小说漏嘴。
可不，这就凑到闲汉堆里听那群当时头都不敢抬的人鬼扯了，要真知道还得了？
胡阿翁没好气地在孙孙光溜溜的脑瓜子上敲了两记，敲得这小子嗷嗷大叫，一溜烟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耍了。
“记得回来吃饭！过了点不留你的！”他笑骂。
“知道啦阿翁！”孙孙中气十足地回。
胡阿翁又想到前两年这混小子还是把病得奄奄一息的皮包骨头，又摇了摇头。
唉，跟个泥猴子似得也成，不管好赖这孩子活得可比之前精神多了，这就够了。
他老喽，还只是个杀猪的，没权没势，现在说话不但得罪人还没啥子用，等过些年大家兴头淡了再替那女娃娃讲讲公正话吧。
那么好的娃娃，可不能叫这些碎嘴皮子的家伙泼脏水喽。
*注：1.猪猡，古代民间对猪的称呼。
2.百家米：一种祈福民俗，家有小孩生病或受伤，长辈会向街坊讨要一把生米，凑齐百家混合在一起，有些会用小袋子装好给孩子戴着，有些则会煮成粥给孩子喝，意欲借百家福气让孩子早日康复。对于给米的人家则是积福之举。
3.拍子：又叫人拍子，人拐子，就是古代人贩子。
4.歹货：方言，也有说“歪货”的，通常说的是质量不好的东西，有时指品行不端的人。
5.着（zhao，二声）打：方言，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