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暗道,见故人
“皇上驾到——!”
一纵车马浩浩荡荡行至刑场。本来这次行刑便是选在人流密集的街道叉口,此时只显得更加拥挤。苏尚书等人见了皇上,再加上刚刚那出闹剧,皆是心下一惊,慌乱跪下,不敢抬头。
倒是池楠,仗着自己本就是死刑犯,左右不过都是掉个脑袋,也就笑嘻嘻地盘腿坐在刑台上,撑头听着。
“皇上有旨!念池将军八年前战功,免去死刑。关押至牢房,待八年前旧案重查,再发落。请苏尚书,池将军接旨——!”
池楠在听到那句‘池将军’时便扶了额,此刻揉得眉心都发红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单手便接了旨。
“你你你你!”苏尚书双腿磨磨蹭蹭地挪到池楠旁,见状,竟是气得嘴皮子又开始打起颤来,指着池楠,道,“目无章法!”
池楠双手一摊,好笑道:“我现在就是真冲上去扒了他的衣服,也不过就是把死刑恢复。跟刚才比起来,不是差不多吗?”
苏尚书双眼已然翻白:“你你你!还想扒了圣上衣服!”
池楠略带可惜地冲着离去的车队摇摇头,竟是道:“我也想啊,但你看看那周围这么多人,我近得了身吗?”
苏尚书已经无法言语,只得拾起行刑扔的牌子,一脸恨铁不成刚地往池楠身上砸。若是让同朝大臣见了,必然要唏嘘一番,感慨下这位传闻中的池将军究竟有多大能耐,能把一位已至知命之年的大臣逼得与位农人无异。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坐了一会儿,坐到池楠觉得自己是要被这太阳晒成人干了,苏尚书才从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掸掸身上尘灰,起身,道:
“走吧。”
“去哪儿?”池楠茫然地望着其背影,道。
苏尚书头也不回,没好气道:“牢房。活着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了,池将军。”
…
深夜。皇宫。
一位黑衣人抱着个大的吓人的酒坛子,东躲西闪,轻功了得,直奔皇宫。
仔细看去,这黑衣人竟是一个少年郎,生得眉眼漂亮,是副很讨姑娘家喜欢的模样,不正是池楠吗?
池楠跑了一路,再加上见了几个熟面孔,呼吸没把稳,此刻肋骨隐隐地疼起来。
今朝不同往日,虽说那几名都曾是他的亲信,未必会依王法当场杀戮,还有可能偷偷摸摸叫人将他送回去,掩去这事儿。但这副模样叫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池楠在皇宫的石墙摸索一阵,按下几块活砖。片刻,一道挖得歪歪曲曲的土道通向地下,不知通往何处。
池楠一愣,他以为这土道早在八年前便被先帝和那人填了。这次来也只是碰碰运气,谁成想还真让他碰上了。
先帝生前宠他,看他与小皇子玩得开心,晚上不肯回府,便专门为他修了一条土道,直通小皇子寝室。谁成想这路,竟还给他留着。
还真是心大,不怕有心之人发现此道。池楠一言难尽,感慨地把酒坛往怀里抱得更紧了。转念一想,又自顾自地笑出声来。这‘有心之人’,不正是自己么?
…
皇帝寝室。
烛火摇拽,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翻阅着奏折。熏香的白雾缭缭,是股好闻的檀香味。
柳初,剑目眉星,与池楠的漂亮相比,多了几分凌厉的英气。
‘呯’书桌下方的地面竟是震上一震。
柳初正要落下的笔微顿,不动声色地放下奏折,抱臂候着。
‘呯呯’这地又是震起来,比上次的动静还要更大些。柳初等了片刻,还是把书桌搬起,揢至一旁。
下方的人也像是终于试探够了,猛地推开地面上的小门!
…
池楠在土道里,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本就是偷偷摸摸给他修的道,自然也是照他的身量修的。只不过那是十几年前池楠的身高,早在八年前,这土道于他而言便狭窄了,只能躬着身走。更何况八年过去了,他怀里还抱着这么个酒坛子,路更难走。接连撞了几次壁,再撞下去,池楠就真的要摆烂不走,等百来年后谁来挖他。
幸运的是,在池楠耐心耗尽之前,他终于摸到了门。
于是乎,便造成了现在这副比几百年后被人从地里挖出来还要尴尬上千倍万倍的局面。
…
“那个,要不……”池楠刮刮鼻尖,垂眸,不是很敢看他,只得厚着脸皮道,“你扶我一把?”
他们二人靠得极近,近到鼻尖对着鼻尖,额头对着额头,只需抬眼,便可将对方的样貌尽收眼底。刚刚池楠欢天喜地踩着酒坛子直起身子时的匆匆一瞥,他便猛地发现,变了。
眼前这人无论是面貌、身量还是气质,都变了太多。多到池楠突然就有点怕了。三年,就足够让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人变成一对怨怼夫妻,更何况八年。
柳初忽地退后几步,朝他伸出手。
池楠猛然抬首,像是做梦喃语般道:“还真是要扶我啊……那你得扶仔细了,我要是摔着碰着,父亲和皇上可都要罚你……”
说着,池楠又笑起来,笑得有几分牵强:“算啦,他们是罚不到你了。”
他伸手,握住柳初的手。他忽然也不是那么怕了。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
池楠顺着力道跳上来,便是看见了先前被搁至一旁的书桌。照他从密道直起身的那股兴奋劲儿,要是这小木桌还在原来的地方,头指不定是要给撞漏的。
“那个,”池楠心下感动,出于礼貌,思虑再三,觉得还是通知对方一声此行目的为好,“我来爬床。您看方便吗?”
柳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