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弃义
赵清珵和勾戈的谈判并不顺利,勾戈同意与赵清珵见面完全就是看在族中长老的面子上,对于这次谈判的结果,勾戈根本不感兴趣。
换句话来说,勾戈根本就不想要同赵清珵进行任何妥协。
所以当赵清珵提出来同意将这片土地划给百越,但他需要将沱峒的中原百姓带走的时候,勾戈摊了摊手,很爽快地点头,说好,然后指着奔腾不息地沱河,大声说道:“只要他们敢离开,我不会阻拦任何人。”
沱河中满是毒蛇,勾戈的同意简直就是一场玩笑。
河边低矮的房屋陆续脑袋,百越人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那些脑袋全都缩了回去。
“南翊侯,我说话算话,你自己去问问他们,有谁敢过河吗?只要敢过河,我们百越绝对不会留人。”勾戈哈哈大笑,“就是不知道,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是说话不算话的懦夫!胆小如鼠啊!”
“哈哈哈——”
人群中响起一阵嘲讽的笑声。
李聿虽然听不懂勾戈与赵清珵的对话,但却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嘲讽,李聿眉头紧皱,放在刀背上的手蠢蠢欲动。
赵清珵按住了他的手臂,朝他摇头。
“南翊侯,好走不送,从今往后,这片地盘我奉劝你们中原还是少来!”勾戈恶狠狠地望着赵清珵和李聿,“这里,由我们百越说了算。”
“我们带不走他们。”赵清珵与李聿低语。
李聿拧眉,“要不我现在直接……”
“眼下就我们两个人,你觉得凭借你我二人,杀得了这些百越人吗?”
李聿沉默了,这些百越人各个身强体壮体魄伟岸,就算是李聿想要制服一个百越人都及其费劲,更别说还要护住润鹤安全,李聿神情冷厉,“我们就这样离开吗?”
勾戈身后站着数百位百越族的勇士,他们各个手持大刀,麻木而又凌厉地注视着赵清珵离开,若是勾戈愿意,就算他们现在把赵清珵和李聿都扣在沱峒都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百越人的诚信与诺言,也是蛮有意思。
赵清珵来回一趟,果然如同信中约定的那样,只是谈判,他行了君子之礼没有做任何小动作,百越便也按照诺言,老老实实地放赵清珵和李聿离开,至于沱峒的那些中原百姓,勾戈嘴上说着他们去留随意,可如今除了游过沱河,沱峒的百姓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子离开,但游过沱河,便注定要丧命河中。
白卓宇咬牙切齿,“侯爷,要不然咱们就强攻了沱峒吧!”
“行啊,你打算怎么攻?”赵清珵望着白卓宇,眼中满是认真,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
但白卓宇沉默了。
他若是找到了强攻沱峒的法子,又怎么会驻扎在沱河对岸。
“行了,和我回大庾城。”
白卓宇冲着李聿摇头,不肯走。
李聿瞪了他一眼,伸手指着沱河对岸,“我把椿山大营交到你手上,你心甘情愿要耗死在沱峒?可以,那你就卸了这一身盔甲,白卓宇,你要保卫的是岭南百姓,沱峒里的是百姓,放眼岭南难道就没有你需要保卫的百姓了吗!”
白卓宇被骂的狗血喷头,李聿给了他时间让他耗在沱河,但李聿不可能一直让白卓宇留在此地,如果白卓宇不是一个号令千军的将军,他想做什么都能去做,李聿不会阻拦他分毫,但白卓宇掌管着椿山大营。
“说啊,你是不是准备脱了这身盔甲这辈子就这样耗死在沱河?”李聿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望着白卓宇,“你点个头,我这就把椿山大营全部交到王照手上,从今往后你就算是要和百越人耗一辈子,也没有人会管你。”
“北周乱世在即,大丈夫志在四方,区区一个百越,就让你如此一蹶不振。”
李聿骂人的架势是和霍焦学的,扯着嗓子怒吼,能把人骂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骂够了,李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赵清珵留在原地,见白卓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润安是最能与你感同身受的人,他说的话,比我说的有用。”
白卓宇有些发愣,“侯爷,您也觉得我不该留在这儿吗?”
他的眼眶有些红,这么多天了,他守在沱河不曾离开,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兄弟日日来他梦中,死的那样惨,尸首顺着沱河一路往下漂流,他们是在白卓宇的发号施令下送的命。
还是太年轻了。
阅历上的年轻。
白卓宇如果经历的够多,面对生死便会有更加果断的取舍,人命是最珍贵、也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为了活下去可以付出一切,可生命的消逝也就在那一瞬之间。
赵清珵站在高处望着隔岸的沱峒县城,猎猎狂风吹动他的衣袍,众生平等,百越人选择从五岭深山中走出来,难道他就真的能够高高在上地指责、号令百越吗?
自己有什么资格对生命指手画脚。
或许他也错了。
勾戈因为仇恨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而自己则因为傲慢,失去了对众生的敬畏。
勾戈教会了他尊重,尊重野蛮,尊重强大,尊重弱小,尊重一个虽然只有区区上万人,但却在深山老林中存续了百年的族群,中原也不过是散落在这片大地上的一颗明珠,每一个族群都是这片大地上的明珠,赵清珵想,他不该因为自己幸运地站在高处,就失去生来该有的悲悯。
他选择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本侯会继续与勾戈交涉,设法让他将扣在沱峒的岭南百姓送出来,在此之前,没有本侯的吩咐,所有人不得擅自向百越用兵。”
白卓宇驻扎在沱河对岸的军队在慢慢撤离。
勾戈站在沱峒最高的吊脚楼上,注视着远方,大长老站在他边上,语气沧桑而又平静,“勾戈,我们终究要学会如何与中原和平共处。”
距离赵清珵亲自去往沱峒的十天后,沱峒传来消息,说是有百姓偷偷从沱峒跑出来了。
白卓宇沉寂了大半个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侯爷,咱们在山中巡逻的将士在昨夜捡到了几名从沱峒跑出来的百姓,他们趁夜偷了百越人的船,为了躲避百越人的追捕,日夜不停翻山越岭。”
“太好了!只有有人能够成功跑出来,剩下的那些百姓想来也能离开。”
被百越人扣在沱峒的岭南百姓令所有人挂心,如今能够顺利逃脱,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赵清珵听后,心中倒是隐隐有了个猜测,但他没有在白卓宇面前说,只是在私底下与李聿谈论起此事的时候才偶然提起。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勾戈故意放出来的?”
李聿满脸不解,“我不信,咱们上回去沱峒,勾戈那野人恨不得把我们都扣在沱峒,怎么会这样好心放人?”
“润安你啊……”赵清珵笑着摇了摇头。
“我怎么了?”李聿不满赵清珵这语气,坐在廊下的凳子上,长腿一伸将赵清珵夹住,故意装作凶巴巴的语气,“我是个武夫,没你心思多,你要是敢笑话我,我就……”
“你就什么?”赵清珵似笑非笑。
他伸手捏了捏李聿的脸,“润安你啊,爱恨分明,是非对错一定要辨个黑白出来,可殊不知这世间许多事情,本就是没有对错的。”
赵清珵见李聿要反驳,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百越一事注定没有定论,真要轮对错,皇后娘娘与赵棣背刺百越难道就没有错么?在勾戈眼里,先撕毁盟约的是我们中原,他为了生存反击,何错之有?”
李聿陷入了沉默,黢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片刻后,他孩子气似的一把抱住了赵清珵,大喊了一声:“啊,好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