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重回

戚筠没有回晋城。

下了桐山后他便径直打马往风阙关去了，李萍等人已经听说了戚筠重回辽东之事，三姐妹在晋城事变后终于在李家重聚，三姐妹在经过巨变后性情变得格外沉稳，就连最咋咋呼呼的李荔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眉眼间满是化不掉的愁郁。

青城雪灾严重，大半百姓房屋被暴雪压塌，比起李茵和李荔，她要更加忙碌，人一旦忙起来，心中的悲痛就好似如同天边浮云，唰的一下就飘走了。

反观李荔，在听闻戚筠回来后，气得面色通红，她冷声说道：“外祖到底怎么想的，竟然会让他回来？一个春天就该问斩的罪人，也配上阵杀敌？”

“前线无将。”李聿坐在凳子上，语气冷漠，“戚筠不回来，死的就是前赴后继上战场的将士，沙场之上只看胜负，他戚筠今日就算是丧尽天良，也没人动得了他。”

在这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辽东会陷入这般境地。

竟然会没有人上阵杀敌？实在荒谬，也是在可笑。

“润安，既然你如今身受重伤，不若就在家中养伤吧，左右戚筠去了风阙关，外祖和青山叔也在。”李萍还是担心李聿的伤势。

李聿摇头。

他怎么可能放心留戚筠在风阙关，就算眼下他没法上阵杀敌，他也在留在风阙关，盯着戚筠的一举一动。

今日让戚筠回来是迫于形势无可奈何，可他绝对不会再放任戚筠插手辽东军部。

戚筠的归来让整个风阙关都陷入了诡异的氛围当中，没有人欢迎戚筠，但也没有人会凑到戚筠跟前去讨嫌。他成了风阙关上最沉默的人，从前的戚筠是位高权重风光无限的戚大帅，可他这一遭跌落云端，在泥地里打了一圈滚，重新回来，将士们看着他像是看个什么天大的热闹，李青山等人见着他就当做没看到，别说打招呼了，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还有一类人，比如一路跟着他爬上来的孟方平之流，戚筠重新将这些被革了职的副将带回军营，他们穿着冰冷的盔甲站在风阙关上，只觉得周遭满是冷眼。

不得不承认，戚筠是强大的。

他的内心如此强悍，以至于面对一切挫折他都能面无表情地跨过去，不过是李青山等人的冷眼，算什么，能要了他的命吗？

戚筠带着孟方平站在风阙关最高的烽火台上，辽东军旗猎猎作响，在狂风中飞舞，戚筠的眸光冷漠，所有能杀死他的东西已经全都消失了，情爱、大义、责任与背负，他被这些世间琐事裹挟，走的磕磕绊绊。他躺在刑部大牢中，麻木而又平静地想着，人既然注定了一无所有，那他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顾忌。

他从刑部大牢出来，从望都出来，回到辽东，命运让他重回起点，那他这一次就要做一个能够让北周世人都记得住的戚筠。

他要能够让自己屹立不倒的权势，他要整个辽东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李家算什么，他要辽东从今往后，都和他姓戚！

“大帅，卑职……卑职……”孟方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站在风阙关上。

戚筠是他的恩人，如果没有戚筠，孟方平今时今日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地位，他出生微寒，没有傲人家世支撑他平步青云。他的体格文弱，在靠拳头说话的辽东军部，他也比不上有着强悍体魄的李青山。但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孟方平，这些年在戚筠的一手提拔下成为了卫兵营的副将，带兵征战一方。

谁不想马上挂帅旗开得胜。

孟方平从进辽东军营的那天开始便幻想着自己能够披甲上阵，如果不是戚筠，他这辈子可能都只会是辽东千万人中平平无奇的小兵。

“当年我路过演练场，就看到一个个子矮小的小将士一下又一下的被摔倒，然后爬起来。”戚筠眺望着在暴雪下摇晃的山峰，“方平，当年我喊住你，就是因为从你眼中看到了不顾一切的决绝，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出生，想要站到高处，就只能出卖自己。”

“一路走来，我没有半分后悔。希望你也如此。”

“倘若后悔了，那就从这里离开。”

“大帅！”孟方平没有想到戚筠会说这句话。

放眼辽东，可以说再没有人比孟方平更加了解戚筠。

“方平，如果你犹豫了，后悔了，那就从风阙关离开。我会安排你去望都，谋个好官职，也能安度余生。”

“大帅在哪卑职就在哪！”孟方平根本不可能背弃戚筠。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从当年他被戚筠叫住的那天开始，孟方平就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这些年无论是和鞑靼的交易、还是当年麟王事变他们在其中做的手脚，一桩桩一件件，孟方平都算不上干净。

孟方平早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没有好下场的路。

士为知己者死，如果人终有一死，那么孟方平想，他注定会死在追随戚筠的这条路上。

戚筠叹了口气，“方平，站在这里往下看，这条路可真长啊。”

戚筠用了半辈子才走到这里，三十年前的那个戚筠是什么样子他早就忘记了，这些年来他不断抛弃，又不断捡起，岁月早就赐予了他一个全新的戚筠，一个在辽东扎根、在辽东生长的戚筠，他就像是边境线上的胡杨柳，生来苦涸，本该是最容易消失在风沙与严寒之下，他靠着抛弃自己才走到这里，如今不过是重新做了一场需要出卖自己的交易。

“大帅，此番重回军部，不知您有何打算？”

“打算？”戚筠神情淡漠，“先打赢这场战吧。”

“鞑靼人在辽东的大地上跑了这么久的马，是时候让他们滚回格桑草原了。”

戚筠这话说的自信，孟方平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此番鞑靼来势汹汹，和从前他们交手时候的状态有着大大的不同。

孟方平有些担心，鞑靼会不会真的成为了一头挣脱了铁链的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