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秋月
酒过三巡,大家伙都喝高了,霍焦拉着李青山想与他一块比武,李青山苦兮兮地将缠绕在肩上的纱布露出来,“老哥,你看我打得过你吗?”
“废物东西。”霍焦吃饱喝足一身力气没地方使,李聿朝石斛扬声道:“把我的狼头刀拿来。”他搓了搓手掌,从饭厅大开的窗子里翻了出去,大声笑道:“师父,我与你比一场。”
师徒两人真刀真枪,下手没有丝毫顾忌,李聿这些年就没从霍焦手下赢过好,大家伙都不稀罕看,闭着眼睛都知道谁输谁赢,也就李聿不服气,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等李聿和霍焦打完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架,回头看,原本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喝茶的人呢?
石斛见李聿在寻赵清珵的身影,趴在窗子上脆生生说道:“公子,侯爷陪夫人还有三位小姐出门赏灯花去啦!”
晋城的太平与繁华与前线息息相关,东境无战事,辽东三城的百姓便安居乐业,东境一旦起了战事,三城百姓无论老弱妇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投身于战事之中,妇孺在家中缝衣,好让前线战士能够穿上温暖的衣裳,男丁往来三城与前线,运送药物,押送粮草,一旦战时,整个辽东便是一架并驾齐驱的马车。
鞑靼被李聿打出了东境,今夜便是整个辽东的阖家团圆。
辽东不比望都奢侈旖旎,既没有风情万种的朱雀大街,也没有好似星河落入人间的雕栏画舫,行走在晋城之下,入目高大古朴的楼阁拔地而起,满是裂痕的青砖石瓦昭示着这座边陲重地究竟承受了多少风雨之下的沧桑。
护城河穿城而过,宽广的河面上停着游船,晋城民风开放,比起岭南又多了一分大气,女子相携在灯市中穿梭,脸上满是自得的笑,且她们多半穿着便于行走的衣裳,不似望都,姑娘们全都被困在了满头珠翠之下,行不出声,坐不晃脑,繁琐精致的裙裳增添了美丽,也增添了束缚。
李家三姐妹图方便,还特地换上了男装,梳着男子发髻,三人全都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学着赵清珵平日里的样子,一人拿了一把小扇,像模像样地晃着,赵清珵陪在李敏身边,时而说笑。
“听师父说起,母亲年轻时候性子跳脱,偷偷从晋城去风阙关跑马,瞒着外祖,然后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被外祖黑着脸押送回了晋城。”
都是陈年旧事,李敏听赵清珵说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笑着摇了摇头。
赵清珵继续道:“师父让我劝您,别总是待在佛堂中,念着那些劳什子经文有什么意思,多出来走走,辽东天地宽广,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跑不够,如今怎么就愿意待在那一方四四小小的佛堂中了呢?”
霍焦的原话可没有这么好听,他那张嘴说不出这么文雅的话,什么‘你娘现在老了就知道念经,半点没有年轻时候的鲜活,我从前难不成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娘活泼可爱’,霍焦对着李聿说的话粗鲁直白,赵清珵是万万不可能这样在李敏面前说的。但李敏多了解霍焦呐,她笑得无奈,“别听你师父瞎说,他是个粗人,嘴里头吐不出什么好话。”
赵清珵没有继续劝说,他虽然看的明白,李敏在这些年间将自己困在了佛堂之中,但未经他人事,怎知他人苦,如果在佛堂念经让李敏得到了安宁,那么闭上双眼四大皆空,未尝不是好事。
不知不觉走到了晋城的城隍庙,城隍庙前火树银花,李聿寻到赵清珵的时候正好天边炸开了一朵银白色的烟花,明亮皎洁的碎光落在了赵清珵身后,照映着他璨若星辰的眸子,也照映着李聿往前走的路。
赵清珵仰头,一双眼亮晶晶的,专注地望着头顶炸开的烟火,周遭是惊叹与嬉笑,这是最寻常的人间喜乐,他只觉得动容。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挡住了全部的光影,赵清珵垫脚,在头顶的那一抹亮消失的刹那,吻住了李聿的侧脸。
他们在热闹而又繁华的街头牵手,四目相对,好似就这样过完了颠沛而又踏实的一生。
从望都到岭南,从岭南到辽东,他们就这样互相肩并肩,手牵手地往前走着,赵清珵的眼眶有些酸涩,李聿大臂一伸,将他拥在了怀中,弯腰,护着他往外走去,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同行那般,尽管人潮汹涌,但却依旧给了自己一方安稳。
今晚是晋城的不夜天,长街巷尾都挂满了引路的八角琉璃灯,风一吹,低头满是流光倩影,不知哪户人家栽种的秋桂未谢,从墙头探出一簇花枝,弯着身子探头探脑打量今夜的热闹。
李聿将赵清珵背在了身后,好让他能够伸手摘到花枝。
桂花香实在霸道,赵清手中不过握了一枝,李聿鼻尖便满是花香。
赵清珵故意将花枝在他眼前乱晃,淡黄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李聿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赵清珵的屁股,“再折腾下来自己走。”
四下无人,赵清珵犯了懒,软绵绵地趴在李聿背上,舒服地不肯睁眼。
他哼哼唧唧说着自己腰痛,腿痛,头痛,总之用不了力气走不了路,从前的赵清珵清冷如月,高贵的就像是挂在天边的圆月,可今夜的月色这样浓稠,毫不吝啬地铺满了大街小巷,连带着赵清珵这颗冷冷清清的月亮都变得甜腻无比,对着李聿的耳朵吹气,含含糊糊地与他撒娇。
好娇气。
李聿桀骜的眉眼被这样浓稠的甜蜜包裹着,全部成了秋月下流淌的溪流,带着满城的花香,不把赵清珵融化了不罢休。
“冲谁撒娇呢,去了外头谁认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南翊侯?”李聿唇角带着笑,手臂微微用力,掂了掂赵清珵,赵清珵搂着李聿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谁捡回来的谁认。”
“太娇气了,我不捡。”李聿的嗓音低沉,两个人站在李府拐角处,躲在茂密的梨花树下,四目注视,然后安静地将脸贴在了一块。
寂静的夜色下,只能听见李聿一声缱绻的叹息。
“润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