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荼蘼

陈岳群这个老狐狸,赵清珵不想和他绕圈,便也懒得接他的话,只是低着头玩弄着手上的折扇。

见赵清珵如此,陈岳群也看出来了他的意思,这一趟是他自讨没趣,他认了,谁都没心思继续坐在这里,陈岳群一声哼笑,他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南翊侯,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侯爷如今风光,可殊不知登高跌重,还望侯爷走的时候仔细脚下,可别一朝跌落万劫不复,那可真是岭南百姓之祸了啊。”

赵清珵望着陈岳群,微微笑了笑,轻声细语:“陈老爷说的是,本侯必定将陈老爷的告诫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自从这一日过后,陈岳群便再也没有登过南翊侯府的大门,岭南世家都不敢想象陈家就这样沉寂了下来,但事实就是如此,武镇川大刀阔斧地在岭南进行改革,岭南世家受到了重创,田地尽失,原本只能依附世家的农户纷纷从庄子上脱离了出去,各自耕种。

岭南从来没有哪一个春天像今年这样热闹过,武镇川陪着赵清珵去郊外农田上私巡,所到之处皆是欢声笑语,百姓们穿着布衣短衫,头戴草帽,尽管双脚踩在泥地之中,但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下官第一回在田间行走,就碰上了常家庄子上的家丁殴打幼童,彼时常家的这些家丁趾高气昂,随意欺压百姓,”武镇川说到这里,看了眼热火朝天的乡野田间,“侯爷改革之举,来日必将名垂青史。”

赵清珵朝武镇川摇了摇头,“岭南的太守是你,来日北周史册上一手推进岭南土地改革的只会是岭南太守武镇川。”

“华霆,你是岭南的父母官,百姓们将你记在心中,这便是真正正正的名垂青史。”

武镇川听得心神激荡,他朝赵清珵微微躬身,嗓音颤抖,“侯爷……”

士为知己者死,武镇川想,他终于在这混乱的世道、在暗夜行舟的北周找到了他所坚信的道。

“下官曾想做御史,想做能在望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的御史,可如今下官只觉得从前的自己见识浅薄,做御史醒己,可下官不仅仅要醒己,下官还想要醒天下人,御史办不到醒天下人,可跟在侯爷身后,却能做到。”武镇川的神情笃定,“侯爷,下官愿跟随其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镇川不是没有质疑过赵清珵提出来的土地改革,从去年初夏到如今,一路过来也不是没有过动摇,但看着如今眼前焕然一新的面貌,武镇川只庆幸他坚持下来了。

这一路道阻且长,坚守本心谈何容易。

赵清珵拍了拍武镇川的肩膀,两人的眼中尽是坚毅,尽在不言中。

春收顺利,也算是赵清珵在岭南的打了漂亮的一仗,如今大庾城内的百姓说起南翊侯,全都交口称赞,字里行间皆是对赵清珵的爱戴之情,就连南翊侯府前都时常会出现前来求见赵清珵的百姓。

赵清珵见过几次,农户们拖家带口的跪在赵清珵跟前,其中还有一名将近八十岁的老伯,坐在牛车上,被家里人拉来了南翊侯府,下跪的时候腿脚颤抖,赵清珵连忙让人将老伯扶起来,老伯坐在赵清珵跟前泣涕涟涟,说着自己在主人家的农庄上做了一辈子,主人对他们一家人动辄打骂,只将他们当成猪狗,如今侯爷心善,在岭南推行土地改革,他们这些只能依附世家地主而活的奴隶终于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了。

那老伯反复念叨着‘侯爷大善’。

芸娘听哭了,红着眼眶说道:“老伯,如今改革啦,您再也不用给别人种地了,您也不是谁的奴隶啦!”

老伯止不住地点头,他撑着一双干枯干瘦的手,朝赵清珵鞠了一躬,无比虔诚,“侯爷,您就是咱们岭南的主子,只要侯爷在岭南一日,咱们大家伙就全都听侯爷的!”

自古民心难得,以陈家为首的这些世家盘踞岭南,他们靠强硬蛮狠的手段欺压百姓,霸占农田,踩在百姓的身上吸血,作威作福,赵清珵今日不过是将劳苦大众们应得的还给大家,就足以让岭南百姓感恩戴德,说来实在羞愧可笑。

老伯握着赵清珵的那双手干枯消瘦,但却如此有力,这不是老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岭南千千万万个底层大众的声音,只要低头,就能听到他们在长夜之下的呼喊。

赵清珵奔走在这样的长夜之下,第一回觉得自己并不孤寂,他不是一个人走在这条道上。

有并肩的战友,亦有支撑着他不断往前的幽幽之火。

岭南的春天短暂,但又这样漫长。

漫长到赵清珵穿梭在乡野田间,感受着百姓们耕种时候的喜悦幸福,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的留住。

一眨眼,便到了春暮。

院子里头的春海棠落尽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暴雨淅淅沥沥,庭院内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树叶苍翠的像是滴了墨,昭示着一年夏季又来了。

李聿在开春时在书房外栽了一架葡萄藤,赵清珵在书房中看书,开着窗子,风铃响的时候他只觉得好似回到了望都的停雀巷,回到了那一间和李聿打赌输了的宅子中,风铃声清脆悦耳,从风中穿过,葡萄架上的叶子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岭南天气热,不过暮春,大家伙便换上了轻便的长衫,赵清珵比旁的人怕冷一些,李聿都已经能够冲凉水澡了,他在窗边看书的时候腿上还要盖一块毯子。

院子中响起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于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株紫色的绣球花,芸娘看着稀奇,正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株花载在墙角,于勐双手抱胸倚靠在廊下,嘴巴里头还叼着一根杂草,低头笑眯眯地与芸娘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芸娘笑得前仰后合,她蹲在地上,身子一个踉跄就差点摔了过去,于勐下意识伸手将她拉住了。

也不知是天边的夕阳更红,还是芸娘脸上的胭脂更红。

赵清珵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咚的一声,窗棂被人敲响了,从外头野回来的霄站在窗上,歪着脑袋看向赵清珵。

霄的腿上绑了一朵花,那是椿山上盛开着的最后一支晚樱。

荼靡花尽,春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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