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白鹤
锦衣卫是在章平帝手上没落的。
帝权的衰微注定了锦衣卫在朝逐渐失去说话的资格,内阁文官自诩清流,在他们看来像锦衣卫这样依附于皇权而生的产物本就是有违朝堂秩序的存在。
皇权式微,锦衣卫只能选择投靠皇后。
“梨知兄,今日你提醒我远离太子,我却也想告诉你一句话,稳妥是好事,但若是谨小慎微过了头,那就只剩下一个任人拿捏。”
赵清珵倒是没有想到,他与赵昀是否交好,与谢承本并无关系,但今日谢承竟然会与他说这些。
看来人之一字,实在是复杂至极。
谢承一向沉默寡言,秉持的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向来不会插手旁人之事,但如今,他却会开口相劝。
“三大营如今风头正盛,润鹤,你该退一退了。”
能坐稳多年锦衣卫指挥使,谢承不是个废物,他只是因为常年的沉默,让朝中所有人都下意识把他当成了皇后的一条狗。
“是这个道理,空饷案过后皇后将票拟权给了我,三大营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备受关注,这个风头出得够大了,再出下去就不合适了。”赵清珵心里也有数,世间之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没有谁能一直占上风,许多人都学不会急流勇退,世间之事往往就胜在一个‘退’上。
谢承见赵清珵心中有数,便也懒得多话。
他举杯,与赵清珵和李聿撞了撞杯子,“润鹤,我与你虽相交不深,但我却知道你是个有手段的能人,你掌管三大营,但三大营却不是你的终点,只希望有朝一日锦衣卫若有难,你能出手相帮,梨知感激不尽。”
赵清珵晃了晃酒杯,“你我一同在朝为官,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君子之交淡如水,赵清珵与谢承相视一笑,两人喝干了杯中酒,谢承留下了半壶酒,姗姗离去。
“他这是什么个意思呢?”李聿瞧不明白谢承,一头雾水。
“谢承是聪明人,这是在与你我言和呢。”赵清珵给自己杯中倒满了酒,边喝,边慢吞吞地说道:“谢承胆量不行,但审时度势却是一个好手,他看出来了咱们野心勃勃,这不,过来试探来了。”
赵清珵唇角勾出了一抹笑,“他精着呢,也不明说,只是先过来示个好,日后咱们若起势了,他也能投诚投个名正言顺,咱们若没有起势,只要他不说,谁能知道我与他有这个交情在,都说常在河边在,哪儿有不湿鞋,可我瞧着他,只怕这位当真是没有湿过鞋。”
谢承敦厚又多心,这样的人注定能在望都走得很远。
“那谢承,到底能不能用?”
“能用。”赵清珵的语气笃定。
为什么不能用,最起码谢承若是确定了愿意跟着赵清珵一同成事,整个锦衣卫就是他们最大的助力。
皇后不肯放权,所以迟迟得不到谢承的彻底信任与臣服。
但赵清珵不一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清珵若是用了谢承,那定会给谢承最大的权利与自由。
“你就不怕谢承反水?”
“自然是怕的。”赵清珵微微笑着,“所以我从来只给人一次机会,跟在我身后的人,一次不行,那我便会杀了他。”
温柔刀,刀刀夺人性命。
赵清珵的御下手段一向温和,但三大营的老人不会忘记死在宁州的秦立和惨死的杨金宝,那就是被赵清珵丢弃的下场。
“李聿,你知道的,日后我们还要站到更高的位置,优柔寡断,注定成不了大器。”赵清珵可以手段怀柔,也可以铁血手腕,但他唯独不可以的就是在御下的时候多疑软弱。
他决定了用谁,那便会给谁最大的自由与信任。
倘若那人触犯了他的底线,那就必须要毫不犹豫地丢弃。
拖泥带水不是他的作风。
说这话时的赵清珵面容冷冽,一股寒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发丝,凌乱的发梢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尽管衣裳散乱,但端坐在那里的赵清珵却依旧给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端庄,好似佛龛中的佛像,神情肃穆,遥不可及。
李聿只觉得这样的赵清珵离他好远。
他伸手,只能触摸到一团笼罩在赵清珵身边的云雾。
他不喜欢这样不可控制的疏离。
李聿一个翻身,跳进了温泉池中,他游到了赵清珵盘腿坐着的位置,像一条鱼从水力钻出来,探出一个脑袋,趁着赵清珵一个没注意,他一把将赵清珵拉近了水中。
噗通,两个人跌落在水中,溅出来巨大的水花。
“抓住了。”李聿一声轻笑。
他的语气急切热烈,他攥着赵清珵的手腕,将他扣在边上。
“润鹤,你不知道,方才我只觉得你好远,明明就坐在我眼前,可我们之间隔着山海云雾,我抓不到你,你离我越来越远。”
赵清珵在水中挣扎,他不懂水性,只好双手紧紧攀附在李聿身上,他低呼道:“李聿,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疯!”
李聿嘿嘿笑着,他甩了甩脑袋,一脑袋的水珠全溅在了赵清珵的脸上。
“我这不是在发疯,润鹤,我这是怕你飞了。”
从前他抓住的是一只受了伤的鹤,低着头颅,在水边对影自赏。
可如今他的这只鹤已经恢复了曾经的洁白,骨子里的高傲让他不会对任何人低头,等李聿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只觉得心慌。
他变得自私了,从前他想把这只伤鹤从泥潭中捡起来,让他恢复洁白。
可如今李聿却只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捡回来了一只注定要飞上九皋的白鹤,他这样小心翼翼,可他还是会飞走的。
赵清珵终于在水中站稳了,他低头,懒洋洋地勾了勾眼角,轻声骂道:“傻子。”他用力搓着李聿的脑袋,乱糟糟的,像一把野草,头上戴着的冠早就掉了,藏在发梢里头的小辫沾了水,他揪了揪,“好像撕风的尾巴。”
谁说白鹤不会低头。
赵清珵笑话李聿傻子,也愿意停留。
“松开。”赵清珵被李聿捏的手疼,他甩了甩手腕,亦步亦趋地往温泉池边走去。
他身上的白袍在水面上散开了,就像是一株摇曳的睡莲,风一吹,池面上荡起一圈涟漪,清瘦的身形若隐若现。
黑发散落在侧颈,黑白交织,李聿下意识撇过了头。
这温泉池子怎么这么热?
李聿觉得浑身难耐,他不信邪,又回头盯着赵清珵,方才还在小心行走的人已经靠在了池子边上,闭着眼睛,扬着头,池水刚好浸过他的身子,只露出来了一截细长的脖颈,白皙如玉,修长脆弱。
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了半瓶酒,赵清珵握在手中,喝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有几滴酒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滴落,最后咚的一声跃进了池子中。
李聿看的口干舌燥。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中邪了。
他噌的一下走出了池子,大步迈上厅子中,拿起长袍,倏地抛到了赵清珵身上,语气硬邦邦地,“穿好。”
赵清珵一头雾水,他把李聿丢过来的衣服丢在岸边,茫然问道:“你不泡了?”
“不泡了!”泡什么泡,再泡下去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李聿也不知道自己再气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表情茫然又无辜的赵清珵,用力捏了一把眉心,这糟心玩意。
一顿澡泡的李聿是七上八下,他在岸边吹了好久的风,终于缓过来了,转头看赵清珵,连扑扑的,看上去格外可爱,他蹲下来,好笑地看着赵清珵,“怎么,这是还舍不得出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