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风暴
风暴袭来,电闪雷鸣,穹苍中乌云翻滚,一道又一道的雷霆朝大地劈下来。
狂风骤雨顷刻落下,泥沙飞旋,沙粒往赵清珵背上撞击,形成了轰轰烈烈的排山之势。
赵清珵死死护着李聿,他用单薄的身形挡住了如山如海的暴风雨,李聿在他的怀中有了一方安稳,他们在狂乱的风暴下相依为命,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心跳撞击在了一块。
风暴之下缩在赵清珵怀中的李聿如此安静。
除了跳跃的心跳,赵清珵再感知不到任何李聿的存在。
他在风浪之下喊了一声‘李聿’。
没有人理会他。
低头看过去,就看到李聿已经陷入了昏睡。
土坑狭小,赵清珵和李聿已经是紧紧贴在一块了,为了不被风暴卷走,赵清珵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护住了李聿,他已经腾不出手来出触摸李聿,他将额头贴在了李聿的脸上,高热不退。
赵清珵只好不停地喊着‘李聿’。
在狂风之下,他的声音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上的小舟,虽然总是会被风浪侵袭,但在下一刻,那道微弱但却坚定的声音又会出现在李聿的耳边。
“李聿,李聿,李聿……”
风暴让整片天空都变得异常诡谲。
紫色的闪电从漆黑的云雾中划过,草原的尽头是浓稠的黑雾,但其实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雾气,那是裹挟着暴雨的云团。
哗啦。
赵清珵生平第一回,感受到被暴雨砸的背上生疼的感觉。
倾斜而下的暴雨就像是云间落下来的钉子,仿佛要将他牢牢钉在这片荒原上才肯罢休。
云团从格桑草原上飘过,密集的闪电成了天边的长龙,暴风雨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狂风裹挟着暴雨,传到赵清珵耳边的风声雨声都成了凄厉的怒吼,鞑靼人崇拜天神之力,或许就是因为弱小的牧民面对着这样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除了臣服与崇拜别无他法。
暴风雨最狂野的时候,赵清珵只觉得这一片天地比夜色还要深沉。
风沙糊住了他的双眼,他只能凭借本能紧紧抱着李聿,他的胸膛挡住了侵袭李聿的风沙,李聿则给了他挣扎不屈的力量。
有好几次,躲在坑底的赵清珵甚至就快要被狂风卷起来了。
他用力跪在地上,狂风卷席着他的衣裳与黑发,他就像是天地间等待着破茧的蝶。
暴风雨终将会过去,咬牙撑着,再撑一会。
赵清珵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云团终于飘走了,漆黑的云雾被草原上的第一缕清风吹散。
跪在泥地中的赵清珵浑身发抖地抬头,望着出现在天边的第一道彩虹,他的十指痉挛,费力地将李聿从坑底拖了出来,从脖子以下的身子好似都不是他自己的了,站不起来,他只能跪在李聿身前,捧起一把雨水,浇在了李聿脸上。
李聿高烧不退,苍白的面色竟然还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水,水,水……”
昏睡的李聿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赵清珵将耳朵贴在李聿耳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暴雨过后的河流浑浊污秽,哪里来的水?
赵清珵用尽力气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了被他丢弃的断箭之上。
“李聿,你醒一醒,喝水。”
赵清珵将李聿拖起来,一只手托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的手腕贴在李聿唇边。
许久未喝水的唇瓣已经干裂了,李聿在舔到第一口甘甜之后,就像是出生的牛犊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啜着渴求已久的‘水源’,赵清珵见他睁眼,为了不让他睡过去,在喝了几口‘水’之后,便用力将他拉了起来。
腰上的旧伤在暴雨与冰雹的击打之下开始发作。
赵清珵疼的额头冒汗,但他们不能停。
“李聿,你睁眼看看,咱们该往哪里走?”赵清珵让李聿站定。
喝了‘水’的李聿逐渐恢复了一丝清醒,他睁眼,望了一眼暴雨过后的草原,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烈阳,他指了指西边,“往……往西北走,走……走回密西。”
南边有追兵,如今他们的情况根本杀不出去。
只能放弃从刀蛮部离开鞑靼。
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李聿像是缓了过来,他的声音也没了方才的虚弱,“塔塔儿部地广人稀,暴风雨过后鞑靼人一般都不会进草原放牧,从草原深处走……安全。穿过塔塔儿部的草原深处,直接绕过秃麻部,就是克烈部和密西的交界。”
李聿这番话说的艰难,赵清珵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说话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草原深处,入夜,便睡在湿漉漉的草堆之上,李聿重伤之下格外虚弱,赵清珵便趁着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划破皮肉给他喂血。
就这样过了两天,李聿强悍的自愈能力终于发挥了作用,箭上的毒素被彻底排了出来,他的体力也逐渐恢复了,肩上的伤口也没有继续恶化,赵清珵对比着之前他受伤,那道箭伤他足足养了半个月,那期间还缠绵病榻,再看眼下,荒郊野外,每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李聿的伤口竟然就这样自愈了,简直可怕。
到了第三日,李聿已经有体力设陷阱抓捕野兔了。
自那日暴雨过后,草原上便是连日放晴,入夜后满天星辰铺在天边,犹如一条璀璨的银河倒挂人间。
彼时体力大好的李聿正坐在火边烤兔肉,赵清珵双手枕在脑后,沉默无言地看着天边银河,一时间心绪万千。
这趟鞑靼之行,还真是既意外又惊险。
他自顾自轻笑着摇了摇头。
李聿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将烤好的兔腿递给他,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趟回望都,该有好事发生了才对。”
他们这一趟的确称得上大难不死。
李聿这伤若是落在赵清珵身上,赵清珵捉摸着他差不多也该交代在格桑草原了。
反观李聿,现下已经在生龙活虎地啃兔肉。
他们两人如今就像是从草原深处走出来的野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衣裳破烂,碎布条一样挂着,身上搓一搓能够掉下来一斤泥。
赵清珵感受着腰上的一阵酸麻,在李聿注视着他的时候,云淡风轻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接过兔肉,尽管他没有什么胃口,但仍旧当着李聿的面,咬下了一块肉,慢慢咀嚼着。
他的恢复能力远远比不上李聿,手腕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为了瞒住李聿,这几日他一直用厚厚的布条缠着,有时血流的多了快遮不住了,他就再扯一块布条继续缠上去。
眼下右手已经连拿着兔肉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右手软软地垂在身侧,李聿觉出了不对,拧眉,赵清珵状似无意地揉了揉手腕,解释道:“先前右手在春猎的时候受了伤,眼下有些疼,不碍事。”
李聿知道赵清珵是个什么事都喜欢瞒着的人,如今愿意在自己跟前说一声手疼,俨然让他放心了许多。
“到时候回了密西,让师父寻一个军医替你瞧瞧,辽东和密西的军医都不错,比望都那些没见过生死的大夫厉害。”
赵清珵笑了笑,他将大半兔腿递到了李聿跟前,李聿微微皱眉:“吃这么点?”
“没胃口,你是伤患,多吃些。”
说完,赵清珵又绕到李聿身后替他检查伤势,边看边感慨:“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你这伤再过两天,不用看大夫就能好。”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