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赴试进宫故人相逢,持剑入园神女昏厥
两位宫丞将主考官们送至太常宫门口,这是仙试前最后一次全员齐聚。
辛采玉一路无话,还是楼文君引着话头,谈吐自若。她牵着白暮雪,说道:“大家最近辛苦了,仙试结束后太常宫设宴,诸位可要赏脸啊。”
楼经衡摇着折扇,难得有几分长辈的样子。“小文君设宴,定是要来的。”
苏子启道:“有好酒,即便是有碍眼的人我也会考虑的。”
楼经衡凤眸微凛,“我还不想看见你呢。”
楼文君打圆场:“有好酒,也有才俊佳人,大家来就是了。”
白暮雪见一旁的辛采玉心神不宁,“辛宫丞,怎么了?”
她只摇了摇头。
白暮雪听说过她弟弟的事情,“是因为令弟吗?我可为他诊脉。”
“谢谢神女。”辛采玉似是不习惯微笑,尽力挤出一个笑容。“他很好。”
楼文君点了江兰亭,“堂哥,你来吗?”
“演兵场诸事庞杂,我……”
“神女,你看他。”楼文君拉着白暮雪,“表哥在演兵场里泡太久了,你可要帮我劝劝他。”
诸事已定,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
沈怀逸一如既往,抱剑立在宫门外。
眼瞧着楼经衡走前还和白暮雪攀谈了几句,
他握剑的手紧了几分。又是那只山鸡。
楼文君不忍细看白暮雪掌心,阴扣爆裂在她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伤口,手背恢复的好,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道:“可惜了神女的纤纤玉手,我听说有个偏方能祛疤……”
白暮雪道:“十诀雷留下的疤是去不掉的,不打紧。”
沈怀逸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她冲出人群来救他,片羽般柔弱的人,那么义无反顾。
他将白暮雪扶上马车,跟着车子往药宫的方向走。
“我没有保护好神女,反让神女为我受伤了。”
他突然来了这句话。
白暮雪掀开窗上纱帘,“这怎能怪你?都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沈怀逸道:“以我的实力,阴阳扣可伤我却不会要我性命。神女下次不要再以身涉险了。”
“你不会死,但会受伤啊。”白暮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怕沈怀逸自责,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我害的神女落疤了。”
“你也落疤了。”
“不一样,我是男子。”
白暮雪道:“男子和女子有什么区别?”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就当我做一回英雄,每每看到这道疤,便会想起自己是个勇敢的人,也会想起,有一个人也这般舍生忘死地保护过我。”
加持仪式上遇袭,他也是不顾身上有伤,为她奋死一搏。
至少在白暮雪看来是这样的,撇开算计和谎言,确实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她说道:“不管多强大的人,受伤了也会疼。怀逸,你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
神女的手搭在窗上,低头和他说话。如同原野尽头的雪山,遥远,却清晰。
似乎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
他心头暖暖,转而被烦躁取代。很想破坏、毁掉一些什么东西。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天,她会怎么看他呢?
前头正是路口,熙攘嘈杂,年轻人的嬉笑声让清冷庄严的天宫添了几分热闹。
诸洲弟子们在宫人的引导下往学宫方向而去。
沈怀逸说道:“是赴试弟子入宫。”
车夫停了车,等前面的人同行完毕再过去。
洱沧弟子皆着金袍,华贵异常,在学子们中格外瞩目。
生长于上梧最殷实的大洲,比起其他地方的学子,他们来天宫的机会更多。那些高楼宫宇,对于洱沧子弟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了。
令狐昱病容稍褪,气色比原来好不少。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他没有仆从,自己背着包袱,清瘦如杉。
他的眼神穿过茫茫人群,看到了白暮雪。无法出队,令狐昱朝马车的方向遥遥一拜。
白暮雪颔首以应。
他似有话要说,从队伍后头慢悠悠走过来的令狐策踢了他一脚。令狐昱只得跟上令狐氏的子弟们一同前进。
沈怀逸心里嘀咕。这小子道谢怎么还眉来眼去,几个胆子,敢这么看白暮雪。“仙试结束他说不定会来找神女治病。”
白暮雪不解。她远远瞧着,令狐昱的身体好了很多。
他接着说:“治眼睛。”
鸾车稳当,行进中也不会打搅白暮雪上小憩。她刚入眠,便被外头一阵叫骂声吵醒。
白暮雪问外头的沈怀逸,“发生什么了?”
“有人吵架,言心以一敌四。”沈怀逸耳朵灵,隔着宫墙看不清情况,听的倒是明白。
白暮雪下了车,转到拐角处,言心牵着点墨正和崔亦欢对骂。
崔亦欢道:“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耍耍嘴皮子就想这么算了?”
“你还想怎样?大不了赔你一只烧鸡。”
奚乐萱还补了句:“那是醉仙楼的招牌,排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轮上,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崔亦欢道:“我不要你赔,我就要我买的那只。”
“没完没了了是吧。”小丫头见对方不肯罢休,叉着腰个子不高气势挺足,“亏你还要参加武考当将军,连只烧鸡都护不住,还指望你能保卫上梧?”
崔亦欢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回事?”白暮雪道。
杜璇抢先说道:“你家老虎撕了崔小姐的乾坤袋,刚买的烧鸡就被它吞了。”
言心跺脚,“小姐,事情有蹊跷。我照常带点墨出来散步,它平时很乖的,不知为何往这边跑,我也拉不住。”
崔亦欢说道:“然后它就吃了我的东西,你那婢子不认错,还强词夺理。”
点墨听不懂人言,围着白暮雪热情地摇着尾巴。
她问言心:“是这样吗?”
言心想辩白,可自己确实理亏。“她们态度太差了。”
沈怀逸捡起地上碎裂的乾坤袋,“这不能怪点墨吧。”他将碎片抻开,以灵力复现施咒印迹。
“引息咒?”言心认出来了。
引息咒能将修士的气息留下,一般是为了告知同伴自身踪迹时用的。
沈怀逸道:“崔小姐出身名门望族,用的乾坤袋不至于连气味都隔不住。我们平日带点墨散步只走合曦殿那边,人少僻静,避免吓到旁人。若非引息咒,点墨不会扑到崔小姐面前。”
白暮雪心下明了,崔亦欢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沈怀逸道:“引息咒会暴露修士行踪,可见,为崔小姐置办乾坤袋的人心怀不轨。崔小姐可要远离是非之人,以免近墨者黑。”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咒术是崔亦欢自己施的,沈怀逸不阴不阳地损了她,她还不好反驳。
他抱着点墨走到崔亦欢面前,居高临下,“崔小姐若还是想要回你买的鸡,我便剖开点墨的肚子拿出来,你可一定要吃得下。”
点墨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没多少好感,冲她龇牙咧嘴,完全没不知道想杀它的人就在身后。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崔亦欢不由地后退两步,她怀疑沈怀逸会逼着她吃下去。“白白暮雪,你管管你养的畜生!”
白暮雪道:“好了。无论如何,今日是点墨吃了崔姑娘的东西,我在这里给崔姑娘赔不是。”她矮身行了一礼,“东西我会照价赔偿,崔姑娘若是想要烧鸡,我……”
崔亦欢道:“不要烧鸡了,不要!”想起沈怀逸说的话就害怕,她转身就走。余下的杜璇奚乐萱也跟了上去。
白暮雪将等价的灵石交给晁玥,她替崔亦欢收下。“神女,崔小姐平时人还是挺好的,只是有些任性,还请神女多担待。”
白暮雪道:“无妨。”她看着沈怀逸,欲语还休。
他刚才的语气,像是在吓唬人,又有些不像。
沈怀逸正低着头去逗怀里的点墨,笑得正欢。人再怎么刻意伪装,时间长了难免露出破绽。沈怀逸也不例外,一时口快说了狠话,白暮雪会被他吓到吗?
他回了百药宫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得让白暮雪认为他性子本善,没有做恶的可能。
趁着夜色方起,沈怀逸薅了花圃里的草叶编了只小狼,去找白暮雪。
屋内无光,白暮雪不在里面。
沈怀逸去找言心,也不在屋里。转头去了厨房,她果然正在胡吃海喝。
言心捧着舔得晶亮的碗,“彭叔,我还要一碗汤。”
“好嘞。”厨子彭俟掀开锅盖,热腾腾的雾气上涌,鸡汤香气扑鼻。
言心见沈怀逸来了,挪到他身旁小声道:“彭叔是汜渊来的,烙饼做的不地道,其他做的都很好吃,来尝尝。”
沈怀逸没兴趣,“你可知神女去哪儿了。”
“小姐,不在屋里吗?”见沈怀逸否认,言心咽下嘴里的肉,“估计有事外出了吧,说不定是去找楼上神了吧。”
提起这个就来气。沈怀逸语气不善,“神女近来找楼经衡都做什么?”
言心端着碗大块朵颐,“不知道。”
沈怀逸找不到人,自己坐在庭院里干等。
白暮雪是因仙试和楼经衡有交集的,不是为了洛神花,那就是为了私事。
什么情况?等白暮雪回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他左等右等不见人,在百药宫内乱逛消气。点墨的笼子安置在树下,小老虎不见踪影。
铜锁不知为何开了。
不对劲,是他亲自锁好的,点墨不可能自己逃出去。
白暮雪还迟迟未归。
沈怀逸风风火火来到厨房,一把夺过言心的碗,“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神女丢了你都不知道!”
“什么?”
二人出门分头寻找。
沈怀逸拿出怀里的发带嗅了嗅,放得太久,上面白暮雪的气息已经很淡了。
空气中梅花香气幽微,没搜多久便再难察觉。迎面有宫人走来,沈怀逸问道:“请问有没有看见神女或者一只白老虎?”
众人都说没看见,直到他第六次问人,终于有人似有印象。
那宫人迟迟不肯出实情。
沈怀逸道:“神女身份尊贵,若是出事,仙尊怪罪下来你我皆担待不起。”
那宫人道:“我没见过神女,但是看见崔小姐抱着一只小白虎飞过去了。”他遮遮掩掩,显然是不想开罪洱沧崔氏。
崔亦欢吃不得半点亏,这般性急竟然当天发作。
沈怀逸加快脚步,找到崔亦欢的时候,一群学宫弟子正众星拱月般围着她在清音园听曲。
清音园特设乐师歌舞和各类游戏,是专门给赴试学子们放松休息的地方。各洲学子刚到,还未收拾妥当,里头大多数是学宫弟子。
崔亦欢道:“沈怀逸,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沈怀逸将剑按在桌上,翻身去拿崔亦欢的手腕。
晁玥正给崔亦欢沏茶,她刚接过便被沈怀逸打翻。
他抓着崔亦欢的手,捏的她腕骨几乎要裂开。“你把神女怎么了?”
崔亦欢忍痛瞪着他,“你发什么疯?”
旁边的众多学宫弟子,竟是没人敢上前阻拦。
只有晁玥壮着胆子说道:“沈侍卫,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我们从未时一直在这里听曲,没有见过神女。”
“申时之前呢?还有谁同崔亦欢待在一块?”沈怀逸扫视众人,无人敢应。他抓着崔亦欢的手更加用力,“别装了,神女人呢?”
“你有病吧!”崔亦欢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桎梏,这下反倒不挣扎了。
她笑道:“我知道了,白暮雪出事了。我等着看好戏哦。”
沈怀逸捕捉到空中若有似无的梅香,白暮雪就在附近。
一旁上果脯的小厮道:“方才看见神女进园了,估计是在哪处逛吧。”
沈怀逸甩开崔亦欢的手,临走前说道:“神女若是有半分闪失,我定会教你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园中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空中气味杂乱,梅香难以分辨。
蓝衣弟子一只箭正好投中壶耳上的小孔,赢得一片喝彩。
沈怀逸拨开人群,搜寻白暮雪的身影,转过长廊来到水榭旁。这里是用来存放东西的库房,屋子从外上了锁。
长剑出鞘,沈怀逸劈开铁锁,推门而入。
不见人影,香味却还在。
装箜篌的朱红大箱格外鲜亮,不似其他杂物那般沾着尘土。
沈怀逸打开箱子,白暮雪蜷缩在箱子里,不省人事。
他探了白暮雪的鼻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给她渡了灵力,白暮雪渐渐醒转过来。
她在箱子里坐起身,脖子后边扯得生疼。
沈怀逸撩开她的长发,纤长的后颈青了一片。他盯着白暮雪,生怕自己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伤。“神女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
“神女怎么会来这里?”
白暮雪回忆晕前的情形,“点墨不知怎的跑出去了,我怕它走丢跟出来,进了清音园一路找过来,然后被打晕了。”
她一脸懵懂,仿佛傀儡师做的精致木偶初生灵识。本来身子就差,挨了一下子,晕了半响醒不过来。
沈怀逸的火气越来越大,“崔亦欢大费周章搞这一出,若有下次,神女再怎么说情我也决不饶她。”
“是她吗?”白暮雪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们四下找不到点墨,托看管园子的仙官代为找寻,回了百药宫。
树下,点墨在笼子里睡得正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