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拥抱星星
庄妈妈终于醒了。
朝曦以为，庄妈妈醒过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在她身边的，她会看到她手指先动，然后看到庄妈妈睁开眼睛看着她，冲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可能想要摸摸她的头，或者出声安慰她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都不是。
是她去开水房打水，回来的路上远远看到医生护士涌入庄妈妈的病房。朝曦当时就慌了，抱着开水瓶没命地跑过去，她能听到自己心在嗓子眼跳动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
却被护士拦在门口，“里面在急救，你不能进去！”
然后庄妈妈就醒了，脸色青白，神色混沌，说不出一个字，暂时还要依靠氧气罩辅助呼吸。
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还得留院继续观察。
朝曦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解读这句话，朝家逛集市一样的又来了很多人嘘寒问暖，直到医生开口叫停，病房才恢复正常。
朝曦已经没有太高的喜悦，只觉得被吵得头皮发麻，连带着偶遇韩梦芊的事抛在脑后，再想起已经过了数日。庄妈妈日常可以不依靠仪器来维持身体的运作，甚至可以偶尔下床走动，她的高考成绩也下来了。
“曦曦这个分数上明德大也是OK的啊！”顾慕文看着电脑上的数字连连感叹，“真不愧是我们曦曦，优秀！”
庄妈妈刚服完药睡下，朝曦生怕吵到她，拉着顾慕文跑花园来了。
顾慕文对着笔电感叹、截图发朋友圈、发微信到处报喜，比他自己高考完还得意。朝曦抱着陆衍叫人送过来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热乎乎圆滚滚胖乎乎金黄色的奶油小面包，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我还是想去美院，明德大的美术类专业毕竟还是没有美院的好。”阳光给朝曦的长睫毛都镀上一层金色，她早已深思熟虑过，此刻咬着小面包说得很轻松。
好像终于到了可以喘气的时候，朝曦迟来地感觉到轻松，似乎都挺顺利的，她却还是会感觉到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想跟衍哥一个学校啦？”顾慕文坏笑看着她，还用肩膀轻轻撞撞她，“你可要想清楚哦，衍哥很受女生欢迎的。你记得那个陈曦不，她当初为了衍哥改志愿，还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朝曦十分诧异，面包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眨巴了几下眼睛，“她看起来挺乖的耶。”
“看起来，”顾慕文冷笑一声，无语地合上笔电，趁朝曦发呆的瞬间从她手里抢了好几个小面包，得意洋洋地都塞进嘴里，“我的傻曦曦，人心是用看的吗？韩梦芊还不是看起来挺乖的，结果呢，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吧，小小年纪搞出人命来……”
说起韩梦芊，朝曦忙不迭坐正身体看着顾慕文，嘴里的小面包让她的脸鼓成圆乎乎的河豚，“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前几天在医院遇到韩梦芊了，就在妇产科门口。”
顾慕文惊得喷出一口面包渣，惹得朝曦嫌弃地躲老远，“卧槽，这么劲爆啊！”
朝曦嫌弃地把纸巾丢给他，眼睛咕噜一圈，“女孩子去看妇科其实还是挺正常的，但她看到我那个反应，我就觉得可能跟我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看起来她跟赵治成发展得很顺利嘛。”顾慕文靠着木制长椅，仰头看着天空，懒懒散散地，“看起来赵家长媳这个位置她是胜券在握了。”
“赵治成？”搜索了一圈自己脑内的豪门显贵，朝曦表示搜索失败，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一暴发户的儿子，他爹这几年跟你爸走得近，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我猜你见过他，就是没印象，不是一个显眼的主，在衍哥和昀哥面前低声下气的，不过家里确实有钱。他和韩梦芊的事在圈里早就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顾慕文恨恨地踢了下空气，“丢死人了，本少爷的前女友居然跟这种货色搞在一起。”
朝曦好笑，故意揶揄道，“你应该觉得丢人的是韩梦芊居然是你前女友吧！”
顾慕文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脸上已经半点影响都没有了，“那什么，请你吃大餐？”
“好的呢！”朝曦开开心心地吞下最后一个小面包。
·
“不是我。”
黑木地板上静静躺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在几分钟前它刚经过半个客厅被摔到朝曦身上，狠狠击中朝曦后反弹到地上，发出嘶啦的声音后，里面的白色长条状塑料棒洒了一地，上面具是刺眼的两条红线。
从进门起朝曦就没有被允许坐下，她站在客厅的入口也是出口处，并不像这个家庭的一部分，而是一个来一会儿很快就要离开的外人。
朝曦的目光从地上的验.孕.棒移到坐在客厅正中央，杵着手杖满脸怒气的朝启仁脸上，目光坚定语气平稳地，“不是我的。”
“不是你？从你房间里拿出来的不是你？那你说是谁？”朝启仁手里的昂贵黑色手杖随着他中气十足的怒吼狠击着地板，他身后的帮佣在怒吼里把头越埋越低，身体随着他的怒吼颤抖着。
朝曦突然想笑，觉得这些事滑稽极了。她本来是在庄妈妈的病房里陪着庄妈妈说话的，这十多日下来庄妈妈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不用借助仪器的帮助就可以呼吸、进食，甚至可以偶尔靠在床头听她说说话。朝昀一个电话打过去，支支吾吾只说要她回朝家，回主屋来。她听话地回来了，刚进来就被装着验.孕.棒的塑料袋迎头砸过来，管家说这是去小楼打扫的帮佣在她房间里找到的。
韩采诗和朝昀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从她进来到现在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人告诉她坐下说。
整个事情就简单地被下了结论，在你房间找到的，肯定就是你的，你还不承认？
朝曦从其他人脸上看出了事不关己和无关紧要，猜想多说也无用，便也不肯多说什么，扭头不肯再看朝启仁，眼神狠狠闪动了几下，“反正不是我。”
“那你说是谁？！”朝启仁反复重复这句话，发脾气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和头顶的白发都在发怒，整个巨大的朝家主宅都跟着颤怵，“你还能狡辩什么？！”
朝曦冷笑，眼里是冰山积雪，寒冷坚硬而又纯洁倔强，“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陆家顾家那两个小子整日混在一起，管家都说了你经常夜不归宿，整日见不到人！你还不承认！非要我把你送进医院去检查你才承认！你这个丢人的狗东西！”
“爸爸！”韩采诗急了，“您怎么这么说，曦曦还是一个孩子。”
“好啊，去医院啊！”朝曦说完偏头，眼里陡然落下泪来。
她能听到自己语气里的颤抖，是委屈，是不甘，还有无力感。
她还是，不能做自己的主。还是要，任人摆布，任人宰割。
“孩子？你还知道她是个孩子？你这个当她母亲的又是在做什么？你管教好你孩子了吗？她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你以为你可以置身之外吗？！”
韩采诗脸都白了。
苟且，之事？
朝曦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脸颊红了大片。
“就是因为你不管教，她才这样有恃无恐！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让我让整个朝家的脸往哪里搁？”
“爷爷，您别生气，这件事……”朝昀看母亲流泪了，忙出言求情。
“行了！都别说了！”朝启仁站起来，管家帮佣忙上前去扶，“不争气！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是我！！！”
是吼叫，更像是用尽全力的哭喊，朝曦在众人搀扶着朝启仁走过她身边时握紧拳头将这句话吼出来，眼泪须臾间已布满她的脸颊。
她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尽了全力身体都在摇晃，咬牙切齿的话听起来云淡风轻，“您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您是什么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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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没有一次好好走过璟院院外的这条山路，每次都是坐不同的车极速驶过，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有她心里清楚，她无时无刻都想逃离这里，也无时无刻都在准备着离开。
还好自己平时都习惯穿球鞋卫衣，就算已经走了四五公里也没觉得有多累，反而越走越觉得内心平静，方才经历的种种好像随着她与那间房子的距离越拉越远。
朝曦没有回头，从她从朝家跑出来开始，她一刻不停地往外走，没有一瞬间会想要回头看看，决绝得有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回头好像就会被吞灭。
她身后自然是没有洪水猛兽，只有随着她的脚步渐渐消失的璟院院门，还有从她出门就一直开车跟着她，一直试图说服她上车的朝昀。
“曦曦，上车吧，哥哥求你了。”
朝曦看着前方，突然很想很想陆衍。
要是他在的话，自己就不会受这种委屈了吧。
可是要是他在的话，他也会被朝家恶语相向吧。
但还是好希望好希望他此刻在这里。
朝曦悲哀地发现自己又在流泪了，眼泪无声无息地在她脸上肆意流动，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想再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准哭！
没出息！
“曦曦……”
朝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车里的朝昀，他此刻在她眼里是面目模糊的虚影，与周围的其他风景并无二致，“我的亲生母亲跟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养着我？”
群山之下，并无回应，唯有阵阵风声，呼啸而来，呼啸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