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我和他在一起那年是2008年

汶川大地震的那一年

我是灾区里的孩子

他是前来救助的人民子弟兵

我记得地震发生的前一秒

我还在学校的教室中

那是一个夜晚

跟平常的夜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比平时的安静

我趴在课桌上

看着窗外的蒹葭

思绪也飘到了窗外

那一年我高二

地震来临的那一瞬间

我害怕，惊慌又不知所措

我听着他们的尖叫声和哭泣声

更是不知所措和惊慌害怕

我躲到课桌下

等着第一波地震过去

然后再冲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拉住了我的手

我转头看向那个人

是一位女同学

她被房梁压住了，双腿不得动弹

她哭着看向我

我拉住她的双手往外拽

因为我不想出去后留下遗憾

能把她拽出来后

第二波余震又来了

我拉着她躲在讲台下面

余震的威力把房梁震了下来

压在了讲台上面

我起身，拉着她往门外跑

余震再次袭来

我背着她站在走廊上

这里是二楼，楼层不高

于是我把他推了下去

她活了下来

我淹没在了石块之中

等我再次醒来

我已经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知道我现在很渴，很累，很饿

我被埋在一堆石块之中

透不进一丝光亮

但我却听得清外面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

不知等了多久

外面的有声音传了进来

“这里有人吗？”

那是个男生

我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我捡起一块石头，敲出了声响

“这里有人！”

我看着光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渗的时候

我知道，我活了下来

我伸出了手

就像我抓住了光

他拉住了我的手

把我往怀里带

我见到了光，也获得了新生

那也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场地震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

跟我同班的同学全死了，因为那一场地震

当初和我一起走出来的那个女孩子

她是艺考生

双腿高位截瘫

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一年后自杀了

以至于每年我回去的时候

遇到同班同学的家长

他们都会拉住我看了好久

嘴里念叨着

要是我家孩子还活着

也该长这么大了

也是在汶川大地震的一年后

我和他在一起了

表白那天

我问他

我是男孩子，你会介意吗？

他笑着看向我说

“拉住你的手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你。”

是的，在他把我从废墟里救出来的时候

我就喜欢上了他

他给了我生的希望，给了我救赎

我和他过得很好

高中毕业后

我选择学医

他还是老样子

那个晚上

我和他刚吃过晚饭

因为今天下班早

他也没事

我枕在他的腿上刷着短视频

我放下手机，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

我问他

他笑着给我剥了个橘子

“喜欢啊，当然爱。”

他把一半橘子塞到我嘴里

他回答着我的话

“那你爱我，今晚的碗，你洗好不好？”

我指了指洗手盆里放着的碗筷

“就知道是使唤我。”

他说着就起身

还不忘把抱枕塞到我头下，给我枕着

我抄起我的拖鞋就往他那边扔

“你不想洗，不服吗？”

“服服服服服，老婆的话怎么能不服？”

我们的生活很平淡

他父母支持我们

觉得他喜欢男喜欢女的都没问题

2010年

我回了汶川

上一次回来是在2012年

现在这里变了好多

距离2008年过了四年

我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我看着这些陌生的建筑

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家

他握紧了我的手

“都过去了，往前看。”

“嗯，我知道。”

“你身边有我，还有我们养的那只二哈。”

“二哈，放爸妈那了？”

我问他

“对呀，老人都喜欢养一些小动物。”

“我们领养个孩子吧。”

我抬头看向他说

同年，我们家多了一个四岁的小男孩

他给孩子取名叫顾慕楠

慕楠，我叫许楠

我笑他

但他说这个名字他取的挺好的

其实我也觉得取的挺好的

孩子16岁那年

他牺牲了

发生洪灾，他前往救援

那一年他50

年过半百

我劝他，不要去

但他说

“我作为一个党员，我要为国家尽一份力。”

于是他冲到了前线

他是被洪水冲走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

我在医院

那一天

我不知道我怎么度过的

我只知道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也再不能喊出我的名字了

——

他的棺木上披着国旗

我接过他的骨灰盒

“我来接你回家了。”

那天，我忍住不哭

细数，我和他已经在一起13年了

他没能陪我走到最后

“回家吧，我和慕楠还有爸妈，还有二哈在家等你。”

“等你回来。”

我笑着对他的骨灰盒说

那日我不知道我又是怎么样度过的

听慕楠说

葬礼结束后

我自己一个人哭了好久

他最见不得我哭了

他也见不得我委屈

也见不得，我不开心

他会提醒我，天冷添衣

他会提醒我按时吃饭

楼外的蒹葭，窗外的月亮

我在等鸡鸣寺的樱花开

等那个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