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白头

陆千俞看见苏御的眼泪，轻轻皱起眉问：“你哭了？”

苏御一歪头，不露痕迹地用袖子抹掉，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没事。”

陆千俞用手指捏起他的下巴，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是哭了，为什么？为了我吗？”

苏御心里难受，看见那只在手术中不知道有没有被划伤的手更加难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不管是自己还是陆千俞，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全都变了。

明明都是救人，却一个被操蛋地停了职，一个正在面临未知的生死考验，胸口像堵了一块艰涩的石头，每一寸呼吸都是淤堵和冰冷的。

苏御歪歪头，把脸歪到一边没有看他，鼻音浓重：“我跟你说过，医德不医德的跟你没关系，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这么大的事，好歹跟我商量一下吧，你特么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陆千俞的手在半空中一滞，而后慢慢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他微微垂眸，灯光在他的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如琢。

陆千俞从认识苏御那一天起，就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隐约间觉得自己可能是闯祸了，却不明白苏御生气的点在哪，更遑论哄他。

两人就这么对着脸沉默了片刻，一个没再问，一个也没再说。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到让江琛都略有些尴尬，抬腿要走的时候，陆千俞突然抬眼看他，视线不偏不倚地钉在他身上，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你告诉他的？”

江琛一脸的尬色：“出了这么大的事，能不让他知道吗？”

陆千俞轻声道：“多事。”

江琛：“……”

“行了。”苏御有气无力道，“这件事跟江琛没关系，也得亏他告诉我。今天我心情也很差，刚才冲你态度不好，别往心里去了。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千俞把视线收回来，再次看向苏御的时候，从眼角到眉梢都柔了下来，道：“出去走走。”

“现在？”苏御往后看了一眼，这会儿的雪片比之方才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从窗口望过去，入眼皆是白色。

陆千俞冲江琛身上指了指，然后勾了勾手指头，江琛一开始很迷茫地看他，后来顿悟过来什么似的，表情从茫然到愤恨再到咬牙切齿，迅速脱下外套，扔到陆千俞身上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御只觉得后背一暖，突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而且还挺眼熟，他诧异道：“这是江琛的衣服？他怎么……”

“走吧。”陆千俞拉起苏御的手，十指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道，“我只有十分钟，江院长要找我了。”

外面没有风，雪花大颗大颗地垂直飘落下来，树枝上、花坛上已经被白色完全覆盖，地上的积雪蓬松的一层，踩上去就化，留下一个个黑黑的脚印。

苏御看着两人紧扣的手，不解地问：“你不怕被人发现？”

“什么？”陆千俞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明白他的意思，但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没回答，手却更加握紧了。

其实下这么大的雪，院区早就没什么人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在门诊楼后面靠近员工宿舍区，这个时间医生们都上班去了，更不会有人来。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落了一身的白雪。陆千俞突然开口：“苏御。”

“嗯？”

陆千俞把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说：“我想起一句话，所以才决定今天跟你出来走走。”

苏御奇怪：“什么话？”

“下雪天和喜欢的人一起走，会走到白头。”

苏御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很不给面子地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土味情话这一套了？谁带坏的你？”

陆千俞直言不讳地出卖：“陆清雅。”

苏御眼中余笑未散，在雪地的反射下闪着熠熠的光，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又暗了下去。

“我把你当男朋友。”陆千俞突然站定，轻轻揉着苏御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道，“刚才在手术室门口，你问我把你当成什么，我一直都把你当男朋友。”

苏御木然地僵立片刻，觉得自己被陆千俞抓着的那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他，用一种十分复杂、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目光盯了他片刻，一张嘴声音都嘶哑了：“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把你当男……”

苏御捧住他的脸，急躁地把后半句话堵了回去，只是甫一触碰到陆千俞的唇，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你……”苏御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还不能……”陆千俞摇头道，“检查结果一周后才能出，我现在还不能碰你。”

一句话把苏御说得心都快碎了，此刻吸进去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一根根的钢针，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千疮百孔的。

陆千俞向前走了一步，生怕他听不见似的，轻轻靠近他的耳边说：“苏御，自从遇见你，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正常’了。以前看到文字会害怕，听见嘈杂的声音会恐惧，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还经常发脾气。

和你在一起以后全都变了，我再也没害怕过任何东西，我发现我再也不害怕任何东西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记着，钱亮主任说我没有医德，不配做医生。我想着你是优秀的消防员，为了救人不怕死，我也要为了救人不怕死才对。”

这番话的效果不亚于当时陆千俞对他告白时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天冷的缘故，苏御只觉得今天的胸口一直都是冰冷的，他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因为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扯得他五内俱疼。

他终于明白了陆千俞这么做的原因，虽然从来没奢望他会有更多的情绪体验，有一天会真正产生共情，但当他说出“我把你当男朋友”，以及为了能和他并肩而立，不惜做出危及生命的事情，苏御胸口那一团硬块终于逐渐融化了，化成一腔苦水，顺着血液流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