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51

在竹息的担忧之中，窗外的人既没有逃跑躲避，也没有开口求饶，于是竹息内心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了，好在，下一息，那身影终于动了起来。

竹息顾不得内心的猜测，总归窗外的人影听到了自家主子那些话，那就不能放任对方就这么离去，所以在德妃的点头之下也赶紧转身往外行去。

来到正殿门口，竹息的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起来，整个人更是忍不住颤栗起来，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以从未有过的小心姿态喃喃道。

孙竹息：王…王爷……

孙竹息：奴婢给王爷请安。

这一刻孙竹息不知道是自家主子对头的人听到方才那段话更糟糕，还是王爷听到这段话更糟糕一些，总之她看着这个虽然素日里冷着脸，但对自己却也一向温和的雍亲王此时冷漠的眼神，内心只有两个字回荡：完了。

胤禛微眯起双眼，审视的瞧着自己额娘的心腹一脸心虚、慌张的跪在地上，心里突然涌出许多早已遗忘的片段，在那些片段里，面前的竹息姑姑总是能够与额娘配合得极为默契，常常短短几句话便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勾起自己或感激、或愧疚、或自责、或温暖的情绪，端的是厉害无比。

触类旁通，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胤禛迅速又回想起了许多画面，并意识到从前无数次德妃通过“母爱”这把利器拿捏操控自己的行为，也许这就是封建时代男人们的通病，历史对女性的打压以及性别上的优势总是会让他们小瞧、忽略甚至蔑视女人的能力。

在这一点上胤禛也不例外，从他自己兄弟相争得要死要活，却觉得柔则宜修两姐妹能够毫无芥蒂的相处便能看出来，不独胤禛，皇子阿哥大都如此，如老九、老十四，他们从小便是瞧着自家额娘在后宫的厮杀长大，他们最初的地位也是依附于自家额娘厮杀出的地位而来，但当他们长大之后，却依然会下意识的看轻女子，这不是因为他们愚蠢，不过是享受了无数的男性红利后的自大罢了。

但此时骤然直面生母真面目的胤禛，内心悲痛激荡之下反而进入了极度的理智状态，这让他可以跳出性别的桎梏，以及母子身份的滤镜，让他看清楚了许多事情，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所谓的母爱，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表演，什么感情，全是利益罢了。

胤禛双手揣在袖子里，语气不明的道。

胤禛.：本王方才去坤宁宫给几位皇额娘上了柱香，现下来给额娘请安，不知额娘可“方便”？

终于等到胤禛出声，竹息忙不迭的点头。

孙竹息：娘娘在里间呢，方才还念着王爷……

惊慌中方寸大乱的竹息下意识给出了一个在她以往的潜意识里最为保险的答案，却在下一秒恨不得以死谢罪，话才说了一半她就绝望的闭上了嘴，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胤禛。

但出乎意料的，因着却并没有诸如冷笑、嘲讽之类的表情，他甚至扯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点点头道。

胤禛.：如此。

随后便径直往殿内走去，边走边有声音隐隐传来。

胤禛.：姑姑起来吧。

内间

胤禛噙着温和的笑步入内间，入眼的便是正坐在榻上红了眼眶、抹着眼泪、却又强装镇定无事、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的德妃娘娘，好一副不愿儿子担心冒险、有苦有泪都自己吞的伟大慈爱母亲形象，若是细看，好似还有一些歉疚、懊悔之色。

这也正是从前的自己最吃的一套做派了，胤禛内心哂笑。

显然，德妃早已经知道了方才偷听的人正是胤禛，也知道，胤禛定是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了，此时的德妃也是无比后悔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的，她比谁都清楚胤禛对母爱的渴望与看重，因为她正是靠着这一点，在佟佳氏死后成功的拿捏住了胤禛。

德妃深知，这件事若是不能及时解决，无疑是会让他们本就有着隔阂的母子关系更加的雪上加霜，但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也是胤禛亲耳听到的，德妃更加知道，此时若是一味的强自辩解，纵是她能够舌绽莲花，也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虚伪罢了。

所以德妃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也只有暂时不去解释，只摆出最符合胤禛内心里的慈母形象的样子，尽最大的努力勾起胤禛内心深处的柔软，将他此时因为受伤而生气的怒火消磨一些，之后在自己也适时表演一番对佟佳氏养育自己孩子的嫉妒，相信胤禛自己会主动淡化、抹去甚至合理化今天的事情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德妃对自己计划最完美的推导，也是她仓促之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以德妃对胤禛数十年的了解拿捏来看，这个法子随有瑕疵，但绝对是行得通的，只是之后自己少不得得捏着鼻子好好扮演一番慈母了。

但不巧的是，此时的胤禛，在经过了方才那一番极端理智下对过往数十年的回溯旁观后，内心已经无比的清楚，他这个好额娘，他的生身母亲，对于他到底是多么的虚情假意。

如今，跳出母子的桎梏，以在朝堂上面对同僚政敌的眼光来看待德妃的表现，胤禛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德妃的想法，不得不说，这真是堪称高明的应对策略呢。

胤禛突然悲哀地发现，也许从很久以前，不，也许从最开始，额娘便是将自己当作她后宫中的对手一般在对待，温情的慈母假面下，是满满的丑陋冰冷的利益得失考量。

胤禛.：儿子给额娘请安。

胤禛语气温和、不疾不徐的行李礼请安， 礼仪规矩一丝不苟，德妃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在今天以前，别说是自己如今这副作态了，便是自己的脸色稍微难看一些，胤禛的态度也不可能这么淡定从容，仿佛没看到一般。

于是，原本装出来的强颜欢笑，此时是真情实感的勉强了起来，德妃内心慌乱不已，一种失去很重要东西的恐慌萦绕在她心间，德妃努力回避，但仍无比清楚，她失去的，恐怕是她与这个大儿子的母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