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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燕和田福儿手牵着手走出教堂,李志树不肯让田福儿牵,他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喜欢田福儿讲的稀奇古怪的故事。
李青瞥他俩一眼:“听够了?”
李小燕老实道:“没呢。田哥哥说怕你等急了,让我们出来。”
李志树:“叔下次有空再带我们来吧。”
田哥哥?
李青不置可否,抱着手下巴一抬点了点停在道对面的三轮车。李志树就乖乖牵着李小燕走到三轮车前爬上去。
田福儿望着他:“哥,你可以带他们过来,我教他们唱歌,他们很乖的。”
李青:“他们管你叫哥,管我叫叔,然后你喊我哥?”
田福儿啊了一声才想起不妥,他试探地问:“小燕和志树可以叫我田叔叔。”
更奇怪了,李青想。
远处骑过来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上的秃头胖子刹在教堂门口泥道上。秃头抹了把汗,对田福儿喊道:“小田!”打断了李青的话头。田福儿对走过来的秃头说:“孩子在里面。”
秃头长得十分的胖,脸上的肉像筷子提的汤圆往下坠,一颤一颤地颠在脖子上。以至于秃头对李青用褶子笑一下,神情就十分油腻。秃头对田福儿说:“小田,今个儿我给主奉献一百块钱行吧?你看着我家小孩儿也挺辛苦。”
田福儿低垂着眼睫毛,细声细气地说:“五十块钱就够了,感谢您,主会保佑您。”
李青看着秃头进去:“之后带他俩来,我也要交五十块钱吗”
田福儿连忙说:“孩子们来唱歌是不收钱的!那是他自愿奉献给主的,不是我收他钱。”田福儿突然后知后觉:“哥,你之后还会来对吗?”
李青不愿随便承诺:“再说吧。”
...................
陆庭轩他始终记得顾飞霜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天。
也正是那一天,作为夏国太子,他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华丽帝国深不见底的肮脏。
传闻中由神选中的开国太祖其实只是与恶神做了一个交易而已。
夜寒山是神在人间的居所,太祖却将之赠给了恶神。从那之后,夏国所有人的恶念全都成了恶神的贡品。
他们供奉的神再也没有降临人间,在每一个虔诚的,善良的国民背后,都对应着夜寒山的一份恶念。
愚蠢的夏国皇室以为他们不需要神。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国的灾难的越来越频繁。
洪水,干旱,地震,瘟疫......一切的灾难都让这个原本繁荣的帝国越来越脆弱。
直到顾飞霜的出现。
这个自称是神使的神秘少年,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让陆庭轩丢了魂。
为了帝国的生存,父皇并不反对他们二人的来往。
于是他带着顾飞霜走过整个人间。
繁华的,破败的,光明的,黑暗的,艳丽的,凄凉的。
顾飞霜不再像神。在陆庭轩的身边,他学会的第一个凡人才有的东西就是笑。
那是一个偶然的晴天,他一醒来便看见了陆庭轩,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后来他学会了怒。
好脾气的顾飞霜只对他生过一次气,似乎是他在觥筹交错之际不小心揽了别人的腰。
再后来......他学会了爱。不是对众生的平等的爱,而是掺杂着自私的,占有的爱。
这个来自于话本上新鲜的字眼让他开了窍。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习惯了牵着手前行。
顾飞霜从他身上学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哭。
父皇给他的护身法器其实是是恶神用来束缚顾飞霜的计划一环。
顾飞霜不是神使,他其实就是神。
心软的,善良的神。即使被夏国皇室背叛,在看到人世间的灾难后,还是化作一个人类少年降临了人间。
而他们成亲的那一天,顾飞霜身上的喜服化作千丝万缕的红线,缚住了他。
他的血和红线融在一起,纠缠成让人心碎的瑰丽。
陆庭轩被下了药,惯用剑的手使不上劲来。他只能捧着他的脸,任凭眼泪滴落在顾飞霜的脸上。
“庭轩,别哭。”
顾飞霜还是尽力笑着,他的眼中也淌出泪来。
和世间一起诞生的神即使被一百零八根镇魂钉刺入神骨也没有掉过泪,此刻却为一个人类的眼泪而笑着流泪。
夏国太子被锁在皇宫里,而他的阿霜被送往夜寒山。
直到某一天,夜寒山的方向有一道光芒照向人世间。
顾飞霜赠给他的玉佩在那一刻断成两截。
......
陆庭轩提着剑,鲜红的剑穗不安地摇晃着。
夜寒山绵延的山脉是如此平静,又是如此兴奋。
噬血喋们不再狂暴地飞舞,恶欲溪流伪装成清澈透明的模样,连食人树也应那位的要求,捕杀完所有探险者后就安静下来。
这里是被帝国选中的承载恶念之地,此刻却显得如此圣洁,像是刻意打理好自己欢迎一位贵客。
所有的生物都为陆庭轩让开路来,生怕惹了那位大人不快似的。
山顶的宫殿前。
陆庭轩皱着眉,任凭红色的丝线为他引路。
诡异的一切让他内心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阿霜是不是已经被恶神......
他穿过一扇扇门,撩开艳红的珠帘,看到了他。
顾飞霜着一身喜服,安静地躺在玉床之上。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是刻意诱哄他来到这里一般。
他轻轻地抚上顾飞霜的脸,和他躺在一起。
陆庭轩满足地阖上眼。
至少在最后一刻,见到了你。
而数不清红线兴奋地摆动着,随后覆上他的脖颈,刺入他的血管,让他的身体染上和顾飞霜一样艳丽的红。
......
顾飞霜这个名字是善神来到人间后,在卖字书生手里随便挑的。
这个名字本来没有意义,直到夏国的太子殿下开始唤他“阿霜”。
那一刻这个名字就和善神有了关联。
太子殿下有时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奇怪。
嗯......他倒不讨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陆庭轩这样看着他。
直到有一天,他和太子殿下去看了某个世家的迎亲典礼。
好像那对新人含情脉脉的注视和陆庭轩看他的神色有些类似。
有一天他显得无聊,翻了翻侍女送他的话本。
话本里说“爱”一个人就是为其心动,为其快乐,为其嫉妒。
心动好像有吧?
快乐好像也一直是有的。
嫉妒?
什么是嫉妒?
他不懂什么是嫉妒,这个词恶神常常同他提起的人类情绪。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陆庭轩在宴席上揽了别人的腰。
平时总是注视着他的太子殿下,在觥筹交错的酒席上,醉着揽上了一个投怀送抱的人。
身为善神的直觉告诉他,他有了不该有的情绪。
阴暗的,肮脏的,想把一个人独占起来的情绪。
这件事被恶神知道后,他被取笑了好久。
“善神嫉妒人类?你等着被我吞噬吧!”
这位和他一起诞生的恶神让顾飞霜有些懊恼,他决定向他炫耀一个对方没有的东西。
“我有名字了。”
“所以呢?你自己在人间随便挑的几个字凑出来的东西也知道向我炫耀吗?”恶神不屑一顾。
“现在它不是凑出来的东西了。”顾飞霜笑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有人把它珍重地刻在发簪上。”
“下次记得叫我顾飞霜。”
恶神不再取笑他。平日里总是不可一世的他,这次却沉默良久。
“你不会来真的吧?”
识海里,顾飞霜不解地看向他。
“你从前不会如此,是那个刻簪子的人改变了你?”
恶神的声音在识海里沉默又清晰。
顾飞霜沉默着,发簪挽留住识海中的微风。
“我吸收的恶念里,有时总参杂些杂质。”恶神不能理解那是什么,只觉得厌恶至极。
“光明的,温暖的杂质,难吃极了。”每次大快朵颐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像藏在鲜美鱼类里的小刺。就不能让他好好享受阴暗冰冷的恶意吗?
“刚才探查了你的恶念,和那些东西一样。“
“作为恶神,我很乐意看你被我吞噬的那一幕。”这样的想象让恶神兴奋起来,善神是什么味道呢?
“恶神,这种东西,是人类所说的爱吗?”顾飞霜仍然不解,为什么恶神觉得他危险了呢?
“你是善神,问我这个恶神?”
善神是靠人类的善念而活,自然知道什么是爱。可他不知道,爱同样也哺育着恶神。
他.....爱陆庭轩?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试试把神识放回夜寒山。”
恶神的声音回荡在识海,经久不消。
正想回夜寒山一趟,却发现人世间有人在唤着他。
“飞霜。”
他睁开眼,发现陆庭轩紧紧地抱着他。
一向尊贵骄矜的太子殿下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剧烈地颤抖着。
“太子殿下......?”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陆庭轩知道这人有太多秘密。他本不属于这个世间,是自己强留住了他。
方才他回来,发现这人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没了一点气息。他以为他真的走了。
顾飞霜看着这人慌张的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爱。
顾飞霜将神力化作玉佩,为他戴上。
这个青年不知道他得到的是一个怎样的承诺。
成亲那天,顾飞霜其实知道自己会死。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不再会是自己。
他和恶神其实只是神的一体两面。假如他被献祭回到夜神山,他们便会重新合为一体。
他是从神留下的《尽忘书》里知道的,那些在脑内多出的记忆其实就是神的遗产。
和恶神合二为一后,他还会是他吗?
婚典上的红线尽是由神血化成,这是他留给陆庭轩的礼物。他神力尽失,已做好离开的准备。
可是被贯穿心脏的时候,为什么还会流泪呢?
总不能是因为太疼了吧。
人类的背叛并不会让善神难过,他原本就没有这种情绪。
可是看到陆庭轩流泪的时候,他忽然懂了。
他的眼泪是因为陆庭轩。
“别走......”陆庭轩的眼泪那么滚烫地顺着他的脸庞淌下来,“阿霜......今天是我们的婚典啊。”
他们的婚典,被帝国掌权人的野心,狠狠地碾碎了。
......
“神”注视着眼前这个皱着眉睡着的青年。
他如最亲密的情人般,为他注入精纯的灵力,修复他舟车劳顿的疲倦。
却又如同一个恶魔,在对方的魂魄上用血咒刻印着自己的痕迹。
一个个复杂的符咒紧紧纠缠着陆庭轩的魂魄,让他永远没有机会挣脱。
醒来吧。
所有的符咒和阵法都完成后,神在心里默念着。
青年的灵魂还在被迫沉睡,身体却被唤醒,顺从地睁开了眼。
好乖。
神笑着,那个笑容既带着顾飞霜的温柔,也带着恶神的残忍。
还残存着笑意的双唇印上了陆庭轩的额头。
然后他催动灵力,让庭轩主动和他索吻。
庭轩的身体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过多的灵力,还是同他接吻的刺激。
陆庭轩涣散的瞳孔却在此刻聚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