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童年的槐花树

『你妈回来啦？』

『是。』

屏幕上出现一个接一个的表情包，内容大体都是叹气。

我百无聊赖得转动着笔，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是杨忆然。今天是星期六，却不是假期。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啊……

正觉得无聊想退出时，屏幕上方弹出一个消息，是陆今安。

『去图书馆吗？』

『？为什么？』

『去图书馆的话，复习的效率更高。』

我嘴角稍微抹了抹，想到昨天他等在公交站跟我说的话……

『不去，谢谢。』

我放下手机，没有消息的提示音，仿佛关掉了手机就已经屏蔽了整个世界一样。

之后一整天都是阴云密布，天气如此，心情也如此。

是的，没错，妈妈不是口若悬河，她的精神有问题……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这样了。

『若瑾啊，对你妈妈好点啊，她这辈子不容易啊——』

『苏若瑾，那是你妈妈啊！你怎么能冲你妈喊呢！』

『你家里多亏了有你妈妈啊，不然靠你爸那几个钱能怎么拉扯你长大啊……』

……

在我八岁之前，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些没有爸妈的日子里，我在爸爸的老家，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槐树。每逢盛夏，奶奶都会用竹竿打下槐树结出的槐花，然后在那座用土泥、木头和石头盖成的，甚至是下暴雨还会渗进水的小茅屋里给我擀面吃。

虽然是农村的，可我是生在07年的啊，左右邻居可都不是住在小茅屋里的，我还清楚的记得，我6岁去到过一个邻居家里玩，小手拽着奶奶的衣袖，抬头在问奶奶为什么邻居家可以这么白啊。

之后我就赌气似的在那座小茅屋里擦墙，脚底踩着破旧的沙发，手里攥着洗好的抹布，拈起脚来，很费力得一遍又一遍得擦着，有蜘蛛网，有掉下来的黄色墙皮，有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椅子……

奶奶年纪大了，说不想折腾，任我摆弄着那座破败的屋子，也不愿意帮忙。

但爸爸回到家的第一反应是嫌我麻烦，躺在座椅上，冷眼旁观着正在叠床单的我，阴阳我说我是“大家闺秀”……

罪恶横行之后，善良就是有罪的了。原来在这也一样……

直到妈妈从医院回来了，我才发现这之前都只是痛苦的伏笔。

在小的可怜的茅屋里，我见到我的妈妈的第一面是在冬天，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羽绒服，身体很胖，短发，很邋遢，吃饭总要吃很多，还要跟自己的孩子抢饭吃。

一整天里，那个奶奶从小跟我讲的妈妈都在不停得辱骂着这个村子里的人……

声音很大，字数很密，话很难听，我就呆呆得坐在床边，眼睁睁得看着有两个陌生人来到这个屋子里，本就窄小的房子里其实只够容纳我跟奶奶两个人。他们没来，因为有奶奶，再破败的房子也足够可以温暖我，可是他们来了……

八岁的孩子要独自面临一整个童年的嘲笑和唾骂……

我忍受不住突然宁静的生活被不知哪来的两个人打碎了，脸上挂着的笑容从八岁开始就变得难能可贵了……

听着所谓的妈妈坐在正对着门的古旧的木椅上以一种蔑视的表情大声不停得把村子里的人挨家挨户骂了遍，爸爸出去打牌，奶奶装着听不见一直忙活着在院子里烧水。

我坐在床边在靠近一个又大又沉的老式电视机旁，用铅笔在演草纸上歪歪扭扭得划下一笔，那是记着小孩子对这个世界的评判。

我想着等到这些“1”记到一百次，我就朝着这个所谓的妈妈喊她走。

但没等到那些“1”划到一百下，我听到了她狠狠得骂了奶奶好几句，我藏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说的不对！你不能这样说别人！你别在这里！你走——”

邻居们说，妈妈这样骂人是因为本身有病症，但他们又说，苏若瑾要是说了妈妈，这就是苏若瑾不对了……

可我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我在替他们说话，他们却要来骂我……

我哭着跑出那扇老旧的木门，在附近的一家超市门前的几台楼梯上坐下，老人们路过都来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围着我说着妈妈的悲惨遭遇。

可他们都忘了，那个时候的苏若瑾只有八岁，她从前没有爸爸妈妈，但她很快乐，每天只要想着奶奶擀好了槐花饼，就能开心得坐在槐树下一整天。现在有了，却连奶奶都会默认得站在妈妈那边，奶奶也没再很开心得好好看着她了。

周围人把妈妈的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在苏若瑾不跟妈妈亲近的时候，老人们不停得指着她背后，低头告诉自己的小孩说她不孝顺，长大之后千万不要像她一样，仿佛妈妈的不幸都是她的错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周围没有人能看得到她眼角的泪，她只能一个人坐在槐花树下，眼睁睁得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慢慢长大……慢慢得在不到十岁就被磨掉了嘴角的笑容。

苏若瑾就这样度过了她的童年，进了家门是哭着的，出了家门也是哭着的，她躲到哪都不行……

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着一个孩子吼着，自认为着是为孩子引了一条所谓的正道，孩子却活生生得被折磨得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