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时间回到早上六点四十五分。

 文谨言攧手攧脚地走进房间,摸了一下那人的脉搏:人已经死了。他说不出话来,对着文棽悦摇了摇头。

 文棽悦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那人没救了。她颤抖着抓住扶手,想从地上爬起来。文谨言上前搀扶,却被她推开了:“快、快下去,让华叔关店门封锁现场,跟他说今天暂停营业。”

 文谨言不等她说第二遍就跑了下去,跟华叔简单的说了一下,急匆匆地关上店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他封锁完一楼后不敢停留一刻,抓起姐姐的手机报警。但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简简单单的“110”他打错了几次。

 电话接通后文谨言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报上了地址,在接线员说大概半小时到达现场后他挂断了电话。

 文棽悦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慢慢走了下来,文谨言赶忙叫文谨语倒杯茶给她,自己则把她扶到了沙发上坐着。

 华叔也围了过来,焦急的问道:“刚刚谨言突然和我说今天不能营业了,这会儿牌子都挂上了!出什么事了?”

 文棽悦把文谨语给她倒的茶放在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过来:“楼上,楼上我的工作室里面,死、死了一个人!”

 华叔的脸立刻变了色:“死人了?那人是不是小偷?你的布料和乐器被偷了?”

 “还没来得及清点过,粗略看了一圈,应该没少。但那人绝对不是小偷。”

 文棽悦见华叔要亲自上楼查看,赶紧让文谨言拽着他衣角:“您就别上去看了,我都吓成这样了,可别又倒下一个,搁着好好坐着别乱动等警察来……” 她越说越急,一急就又喘上了。忽听门外一小孩笑着嚷道:“索命的来啦!”

 想到文曌嵘最近做的梦,再加上自己的直觉,让她更加不安。又听到不知谁家小孩又在门外瞎喊,她想说的话又被呛回了喉咙里头,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屋里几人被她这么一倒吓得手足无措,好在店员叶阿姨还比较靠谱。她沉着冷静的让文谨言拿条湿毛巾来擦文棽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又叫文谨语去烧热水,自己则给文棽悦慢慢地揉胸口,文棽悦的眼睛这才渐渐转了过来。

 2

 警车开了街道里,文棽悦眼尖,催文谨言赶紧去开店门。街坊邻居们听到声响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热闹。

 邢岩打开车门走出来,向站在店前的文谨言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好,我是刑侦支队支队长邢岩。请问是你报的警吗? ”

 文谨言点了点头,刚想详细的描述一下情况,突然看到车上又下来几个人,有两人看到他,和他一样愣在了原地。

 文谨言:“……”

 薛徽:“……”

 只有韦休洵表现得很开心:“哎怎么是你呀你今天怎么不上学对了你弟弟……”

 薛徽脸色铁青地把他摁了回去:“实在不好意思,家门不兴。”说完又恶狠狠的在韦休洵耳边悄声说道:“昨晚还不长记性是不是?再管不住嘴我回去立刻跟你领导和你爸告状让你回炉重造!”

 韦休洵被他这么一威胁马上乖顺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哼,严肃的看着文谨言,好像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文谨言感觉自己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没、没事。案发现场在二楼,请随我来。”

 走进店里,前面封锁现场时拉上的窗帘刚才还没来得及拉开,今天又是阴天,显得店里有点阴暗。

 可怕的恐惧感又席卷而来,文谨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家店的老板叫华贵,我们管他叫华叔。他以前是我爸的老乡,所以我们两家关系不错。我姐是服装设计师,因为家里没有位置,所以华叔把楼上把楼上的杂物间改成了她的工作室,里面放有一些布料、乐器、一台缝纫机、一些杂物。

 今早我姐送我们来这吃早餐,顺便拿几块布料。当时我正在吃早餐,大概六点四十分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上传来我姐的尖叫声。我刚跑上二楼就看到我姐坐在她工作室门口的地上,一只手一直指着前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房间里的空调不知道谁开了,一个穿着古装的人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了一个面具。我上去摸他的脉搏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二楼,屋子里的空调还没关,凉气扑面而来。除了文谨言前面讲过的,死者的右肩上还有一块布,摆放的很随意,好似一张破败不堪的旗帜随风飘到了战败的将领肩上。

 虽然已经有技术部门的同志已经在拍照了,但韦休洵还是把相机扔给旁边的实习生梅戾鸢:“戾鸢,拍照。”

 梅戾鸢也不问,麻利地打开相机在门口拍了一张。拍完后自己先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后拿去给韦休洵“审查”。

 韦休洵随便翻了几张看,表扬道:“拍照技术不赖啊!又快又清晰。”

 梅戾鸢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将相机收好,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笔,但这并不妨碍别人看她那上扬的嘴角。

 随行来的还有韦休洵的师兄崔郊,见此不由得感叹真是啥样的师傅带出啥样的徒弟,两傲娇的。

 韦休洵麻溜的地准备好了一系列的工具。就在梅戾鸢满怀期望的地以为自己这个二愣子师傅终于要开始展现神威的时候,韦休洵却嬉皮笑脸的将工具递给崔郊:“师兄,您先请!”

 崔郊知道他平素里是如此惯了的,也不推脱,戴好手套准备工作。韦休洵对梅戾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跟上去做笔记。

 崔郊说:“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五十五公斤左右。脖子、手腕、脚腕处有明显的勒痕,具体死因不明,可能得解剖后才知道结果。”

 崔郊又查看了一番,没什么发现。左望右望就只看见梅戾鸢在旁边认真做笔记,自己那傻师弟不知所踪。他叹了口气,拔开两位技术部门的同志,捉到了韦休洵:“不干活在这干嘛呢?待会回去交不上“作业”,席主任要是骂你我就不救你了。”

 韦休洵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一架精美的吉他上移开,不情不愿地戴上手套,站到崔郊旁边和他一块看。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屋里只剩下技术部门的同志讨论的声音。

 梅戾鸢感觉怪不自在的,试探着开口问道:“那、那个,师傅,咱能不能……阿嚏!”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但两人像没听到她说话,还是那样安静的看着。

 崔郊又沉思了一会,先开了口:“休洵,我觉得他是被冻死的,你看。”他指了指死者白得吓人的肤色和那诡异的笑容。

 韦休洵却立即否认道:“那倒不见得。他为什么笑我不知道,至于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白,是因为凶手给他化了妆。”他用手抹了一下,手上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啧”了一声,心说这凶手用的化妆品质量还怪好的嘞。随即冲梅戾鸢招了招手:“戾鸢,你们女孩子平时不是爱化妆吗?快过来帮看一下。”

 梅戾鸢凑过来,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确实是化了妆。画得好精细啊,漂亮得就像……像一件艺术品。”梅戾鸢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个词来。

 但韦休洵像是对她说辞不太不满意,皱了皱眉:“继续,仔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点的地方。”

 梅戾鸢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缓缓开口道:“画工精细,凶手的功底不赖。嗯……依我的经验来看,是属于那种艺考能上四百分的。花的时间,大概在四到五个小时之间。凶手不仅仅只用了化妆品,应该还用了颜料。”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凑近了些,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是丙烯颜料!我周末才和我外甥女用过,我陪她画了一天,满房间都是颜料味,绝对不会记错。”

 韦休洵似乎终于满意了,赞许地点了点头,并和崔郊对视了一眼:“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

 韦休洵的话没能说完,半关着的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了,邢岩大步走了进来,整件衣服都是湿的。房间里的空调没关,这一冷一热的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里面怎么这么凉。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没?”

 崔郊从梅戾鸢手中接过笔记本递给邢岩:“这是小梅做的笔记,您先凑合着看。死者为男性,脖子、手腕、脚腕处有明显的勒痕,具体死因现在还不确定,得等回局里解剖了才知道结果。我们依据已知的线索推测凶手可能从事化妆师一类的职业,有大量空闲时间,除了这些,就没有什么进展了。”

 邢岩边听崔郊汇报边翻看着梅戾鸢写的笔记,看了几页后突然向梅戾鸢问道:“这些是他们一边说你一边记的?”

 梅戾鸢大概是没想到邢岩会和自己说话,有些紧张:“是、是的!”

 邢岩又看了几眼,感叹道:“厉害!不仅记的速度快,字写的也漂亮,好苗子。不像我们那以前的实习生,稍写快点那字跟那道士画符似的!要不是怕打击到他,我都有点想劝他转行去当道士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韦休洵笑得最凶,人都缩成了一团。

 整间屋子里只有他知道邢岩说的是薛徽。韦休洵虽然调皮,但随老爸写得一手好字,经常有人说他这字和他这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薛徽和他半斤八两,也是反差大得能惊掉人的下巴。薛徽不管是在长辈和小辈面前的形象大多是沉稳冷静。但写的字……实在是惨不忍睹。

 举个例子,初二的时候班主任是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她理解学生们,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批评某个学生,不过薛徽是个例外。有回她把不合格的作文发下去,发到薛徽的作文的时候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薛徽!你能不能练练字!你这字,我奶奶家养的大公鸡写的都比你好看!”

 3

 笑归笑,工作还是要做的,大伙笑完了又立刻进入工作状态。韦休洵笑够了,直起身问道:“那邢队长您有啥发现吗?”

 邢岩摆摆手:“别提了,一点发现都没有就算了,还弄了一身汗,晦气的很。唉,闫副要是在这就好了,进展说不定会快些。”

 韦休洵这才想起来少了个人:“我说今天怎么总觉得缺了谁。对了,闫副咋没跟着一块来现场啊?”

 闫副支队,名字叫闫谡,谐音严肃。他本来也想做个严厉的领导,奈何支队是邢岩。每当他要训小辈时邢岩总会神出鬼没地蹿出来,在他耳边唠叨。闫谡每次听到邢岩唠叨就直接投降,不敢做任何反抗,每次训话都只好以失败告终。

 邢岩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回答道:“他的小女儿昨晚突然发高烧,一直到今早都还没降下来,下午他直接去局里。”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在死者身上找不到什么线索,那我们就换个思路,把目光往别处放,继续加油。”

 韦休洵和崔郊应了声好,将目光转到了别处。梅戾鸢却没动,死者腿边有个木盒子她注意好久了。因为盒子不大,又被死者的衣服遮了三分之二,所以韦休洵和崔郊一直没看见,但她注意到了。

 她前面刚被邢岩夸过,有了底气,上前拽了一下韦休洵的衣角:“师傅,死者腿边有个木盒子,里面有点东西。”

 韦休洵像个无业游民一样到处乱晃,突然被她这么一拉,还没回过神来:“啊?什么木盒子?”

 梅戾鸢仰望着自己这个傻里傻气、高中生模样的师傅,气不打一处来,心中不知第几次暗骂席主任怎么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师傅。但考虑到自己还在实习期,她强忍怒火,语气生硬地说道:“喏,就死者脚边那个。”

 韦休洵将木盒子从里面拖出来。盒子不大但精致,里里外外都刻了花,里面还有两张纸和一朵淡蓝色的干花。

 韦休洵把两张纸从里面拿出来,第一张上面写有一段话。不过“写”这个说法不正确,因为字是一个一个从别处剪下来贴上去的,有好几种字体。

 韦休洵念出了上面贴的字:“兰陵王,原名高肃,字长恭。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深得军心,后被其弟高纬赐死。死后四年,北齐阵亡。”

 韦休洵看了看纸,又看了看尸体,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凶手把受害者扮成了兰陵王。感情他在玩Cosplay呢。”

 韦休洵又看了第二张,正上方有个标题:兰陵王入阵曲。下面是谱子。

 一位技术部的同志刚好经过,随意看了一眼后突然定在了原地。

 技术部门的这位同志紧皱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韦休洵见状满怀希望的问道:“这位兄台,是不是看出点啥来了?”

 “兄台”一脸严峻:“你兄台我确实是看出些名堂来了。”

 韦休洵赶忙虚心求教:“您说!”

 同志坏坏的笑了一下:“这说明,我们的确是凶手play中的一环。”

 韦休洵:“……”

 韦休洵转过去,给了那位同志一个愤怒的后脑勺。他又看了好一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地将纸递给崔郊。后者接过纸后也是一脸茫然,蹲一旁研究去了。

 盒子里只剩下那朵蓝色的干花,韦休洵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把花夹了出来,轻轻地捏着花根,好像生怕弄疼了它。

 韦休洵看着干花,脑子飞速运转着。但,还是没认出来。最后索性不想了,直接寻求大伙帮助:“有没有人认识这花啊?”

 众人听到他说话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但最后谁也没个准话。邢岩看着花总感觉莫名的熟悉,但就是记不起来,只勉强确认在这一带没有生长过这种花。

 韦休洵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崔郊身上:“您看看。”

 果然还得是师兄,崔郊只瞟了一眼就说道:“桔梗花。”

 韦休洵心里终于舒服了,满意的把花装进证物袋里。

 结果还没等他装好就看见梅戾鸢将死者右肩上的那块布拎了起来:“师傅,快,看这个。”

 韦休洵还以为她没戴手套,吓得心都凉了:“你你你你你不要命了?不戴手套就随便拿东西,回头等着挨席老太婆骂死吧你!”

 梅戾鸢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非常平静:“师傅,您看清楚点。”

 韦休洵看到她抬起的手上戴了手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哈哈哈哈哈哈……戴了就好,戴了就好。”

 梅戾鸢叹了口气,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关切的看着他。

 韦休洵咳了一声,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他一把抓过那块布,紧皱眉头,样子十分严肃,时不时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装了不到两分钟他就装不下去了,梅戾鸢在旁边用瘆人的眼神盯着他,意思是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他被梅戾鸢盯得有些毛毛的,只得投降:“额,那个,小梅呀!你说这块布,它是干什么用的呢?”

 梅戾鸢悄悄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假笑:“师傅,这个叫披肩,搭配衣服用的。”

 韦休洵赶紧对她竖了个拇指,把披肩丢到一边。他似乎若有所思,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工作台、缝纫机、一些乐器、几个箱子、衣柜……他停在了衣柜前。

 他猛地拉开柜门,老柜门发出短暂的呻吟声。

 衣柜里有很多衣物,古装、旗袍、马面裙、丝巾……每一样都叠的整整齐齐,并一一标注。韦轱铸随意地翻了几件,问道:“报案人的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梅戾鸢抢答:“是一位服装设计师,专门给别人定制衣物的。”

 韦休洵咂了咂嘴:“很好。来,把这个送下楼去。”说完把披肩扔给梅戾鸢,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第六章完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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