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星在一起（4）
你不太会用望远镜，但是在她的指导下终于熟悉了一些。
你当然知道这样的星空各个方向会有什么天体，但是你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
显示屏和目镜的端口相连，屏幕里出现一团红色的星云。红色的旋臂向外延展再内收聚焦，富有绽放的生命力。
“哦？这里也能看到这个？”希卡莉卡笑道，“在我们的星球，这被叫做玫瑰星云。看来每个天文爱好者观测天体的第一反应都喜欢找这样的漂亮星云。”
“我们一般只用星云编号称呼她——哈哈，浪漫成分在这个时代其实少得可怜了，没人愿意留心文字艺术。”
你忍不住多看了那朵星云几眼，遥远的红色光芒在你眼里显得异常明亮。
“你有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去看看宇宙吗？”
希卡莉卡靠在门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想啊，可是我的寿命应该没有这么长，等不到星核复燃冰川解封的那天吧。”
一阵寒风携着冰碴扑打到你身上，虽然隔着防护服，你感受不到寒冷，但是还是有些不舒服。
除去那些不舒服的感觉，这里有呼啸的风声，合适的分贝，还有微弱的令人安心的光，真是让人感到放松啊。
“嗯？你想睡觉了？”
你虽然还想多看星空几眼，但是好像你的生物钟和你的身体并不打算让你继续这么做。
“那你睡吧。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叫你的。不过只能将就着睡在防护服里了，当睡袋应该可以。”
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希卡莉卡，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防护服，然后慢慢的走到一个可以挡风的角落里，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你细细地复盘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或许是你入睡前的征兆，你会下意识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确定自己没有什么事情遗漏之后，然后再安然入睡。
这片星空真的很难得……你并不想失去它。
“太阳……还会升起吗？”
你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记得希卡莉卡说了什么，然后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直到意识也逐渐沉浸在黑暗中。
“……”
……
就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谁？」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把■的■■也带■呢？
「啊？」
如果能够■■再■■这个世界的■■，是不是就■以让■■到■点……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吗？……
我是……我是谁呢？
……
我是……你啊。
“啊！”
你突然醒了过来，周围还是一片星光，但是原先希卡莉卡站的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馆长……？”
你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回应。
等等，她别是丢下我了吧！
你按耐不住自己的恐惧，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她。你可没有她的技术，要是直接从针眼下去，会被军方抓起来的。
你也在疑惑刚刚的梦。在你的记忆里，给你这样感觉的梦并不只是做了一次。但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记得这么明白。
梦是无序的，然而在梦里，你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有人在与你对话。
……算了，都是梦了。
“希——卡——莉——卡——”
还是无人回应。
你在圆形的平台上转了一圈，连她的影子都没找到。
你回到了最开始你观测星星的地方，突然发现望远镜还在，只是被移到了一个靠墙角的地方，而旁边是爬上信号接收塔的梯子。
她是不是在上面啊？
你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地爬上了梯子。信号接收塔一般只有维修人员会上来，几乎没什么人爬过。要是被摄像头拍到，你恐怕会被叫去问询吧。
但是在这里看到了星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信号接收塔之后，你才意识到这里确实不是人能上来的地方。而且，它比你想象的还要高，上面居然还有好几层。
被冰雪淹没得几乎看不见信号接收器的轮廓在星光下显得闪闪发光，雪里有浅浅的脚印，好像刚有人来过。
那看来她就在这里了吧？
这里都没有护栏……好危险啊。
你小心翼翼地踩着那串脚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尽头是一面更高的墙，你抬起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在这上面静默。
雪没有覆盖住她，到她身边的雪花就是被无形的空气墙阻隔了一般直接绕开了她，往更加远的地方飘落。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你，金色的眼睛倒映着星光，如同鎏金墨水一般，在黑夜里格外明亮。希卡莉卡看着是个很成熟的女孩，但是扎着长长的双马尾，似乎是童年还没有结束一般，在风里凌乱。她看着很远很远的云端，视线的尽头除了泛橙的逐渐变亮的云层，什么都没有。
天快亮了啊……
风声很大，但你依稀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不熟悉的曲子，听起来却很悦耳。
要打扰她吗？
你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抓着梯子的手。
要不还是回下面去？
你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却被一阵狂风呼啸的风雪迷住了眼睛。
你努力想稳住自己的腿，但是风力太足，你被吹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抬起手擦了擦防护服面罩，却被更强的裹挟着冰碴和雪花的风给困住。
就在这时，你实在站不住脚了，加上平台上厚厚的雪被你踩成了冰，你直直向后仰去——
迎接你的并不是地面，而是空旷的，发凉的，一无所有的……
坠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慌乱地在风雪中搅动着自己的四肢，但是除了风声和抓不到任何东西的虚无感，你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可是一万三千米的高空啊！摔下去除了血肉模糊没有其它的选择。
你在慌忙之中突然想起来希卡莉卡还在塔顶上，虽然不知道过了这几秒她还能不能听到，但是你还是很用力，很用力地喊出来她的名字——
“希卡莉卡！！！救命啊！”
你不想死，但是，你现在正朝着那层曾经掩蔽过你的双眼的云端摔去。
风正在把你吹到更远的地方去，你现在感觉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里面被水波翻搅，很难受，胸口很闷，还有点晕。
你的视线里面已经看不到针眼了……你再怎么喊也是没有用的。你第一次感到自己生而为人这么渺小，在如此宽阔的天空中，只有被肆虐的风暴和狼狈裹挟。
突然，这时你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你用仅存的清醒抬起自己的手臂，发现一个黑色的物体稳稳地钉在了你的衣服上。
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拉力在与你身边的风相抗，虽然作用几乎没有，但是你能真切感受到有东西在很努力地把你往反方向拽。
从风雪中钻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看得出来她也很狼狈，双马尾已经被打散，她的长发在风里狂舞。
“你这家伙……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意，但是当你们俩都互相看清双方的脸的时候，你只感觉自己在绝望里面终于看到了希望。
“谁允许你偷偷上来的！”
她用力一拽（大概又是用了什么能力吧），就把你从风眼里拉了出来。然后一只手揪着你的后颈，把你的头狠狠摁在她的肩膀上。
你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是你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在减轻。
“我们快要穿过云层了，你忍一下低温，到云层下面就没事了。”
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你的脖子里，然后是无数的冰碴子打在你的身上。
你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希卡莉卡，这是高空中你唯一能够依靠的热源。稀薄的空气同时也让你有些四肢无力，但是你不能放手。
突然，一股暖流从背后涌来，脸上的冰碴子也瞬间融化成水。
狂暴的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虽然强劲但不再躁动的气流。
“抓着这个，不要再抱着我的腰了。等会我松手了你要玩完。”
你看到希卡莉卡斜视着你，一只手搂着你，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条钢管。
她用你身上的防护服做了个不大的滑翔翼……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做到的？
你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照做了。
“看看前面，再看看下面的城市，你觉得如何？”
她一番话提醒了你，你这才正视前方——
泛着红光的太阳缓缓升起，半个天空被染上了红色。这是星核即将燃尽的恒星，但是它发出的光仍温热。
今天很难得的没有下雪，钢铁森林上的白雪也映出一片橙红。像是刚解冻的冰封世界一样。即使没有绿色，却仍然能够预见这沉睡城市即将开始的富有生命力的呼吸……这就是冰川之上的城市，独属于你们的星球。
你有点想哭。
“谢谢你救了我。你又用能力了是吧？”
希卡莉卡一言不发。
“对不起。”
“你没错，是我的问题。我比较喜欢高处，所以我会爬到塔顶上坐着。如果我没上去，你也不会上来了。”
希卡莉卡没有看你，你看得出来她有些疲惫。
她是真的在愧疚呢……
“以及因为我自己以前的经历，如果我在你旁边，你睡觉的时候很容易受到我的影响……我只能走的比较远。”
“很容易受到影响，是指会做很奇怪的梦吗？”
你问了一句。
她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然后目光又低了下去。
“不愿意跟我说也是没问题的。”
你看着希卡莉卡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竟然觉得还有些可爱。平常盛气凌人胸有成竹的她居然也有难堪的一天。
“你在梦里听到的那些话，大概是和某些「记忆」连接上了。本来这是微乎其微的事情，但是在我身边就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啊……我不仅有解构和重构的能力，我不会死，哪怕我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我也没办法杀死我自己。所以我目送了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家，我的文明离我而去，而我只身一人留在了这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事——原来这个宇宙的规则是可以被重置的，但是管理着这些规则的人，或者说，神，只有他们知道如何改变规则，重置规则，甚至毁灭整个宇宙再重生……
“所以我在用命运给我的漫长的寿命去找，去寻找那些神的足迹，我并不信仰神，我不会物化唯心的理论，更不会神化科学，我只想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做才能终结我的生命……
她不再言语。
你知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馆长，那个时候我听到的八音盒的声音……”
你在很努力地转移话题，你知道，她要是再说下去，很可能就要陷入内耗了。
“那个曲子吗？叫《雪绒花》。”
雪绒花，雪绒花。
清晨迎接我开放。
小而白，洁而亮。
向我快乐地摇晃。
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
永远开花生长。
雪绒花，雪绒花。
永远祝福我家乡……
